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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對!你也明白了。」曹震緊接著說:「四叔遭了大禍,你我的日子也不好過。事不宜遲,得趕緊想法子;『臭都老爺』你熟不熟?」

  「我怎麼會跟他熟,不過,我知道德老大跟他很熟。」

  「是工部筆帖式德振嗎?」

  「是。」

  「那就趕緊找他!」曹震說道:「他替四叔管工款出納,四叔被參,他也脫不得干係。德振你熟不熟?」

  「還好。」

  「他住在甚麼地方?」

  「東城府學胡同。」

  「你坐我的車去,找到他以後,請他趕緊到『臭都老爺』那兒去打聽,到底怎麼回事?」

  「好!」曹雪芹又說:「這件事實在透著怪,據我所知,德老大跟他的交情也挺厚的,上回和親王要弄些《燈草和尚》之類的書送人,托四叔辦;四叔就是托了德老大從他那裡要來的。照道理說,參四叔會把德老大扯進去,那末,『臭都老爺』亦該想到投鼠忌器這句話;而況四叔待他不錯!」

  「這一段兒,咱們先不管它。反正找他沒錯!就不是他,他總也打聽得出來,是那一個巡城禦史。」

  於是,曹雪芹坐了曹震的車,直奔東城府學胡同德振家。和親王府起火時,他亦曾到場,只是當時人潮洶湧,一片混亂;烈焰騰空,火舌飛卷,咫尺之間,倏爾相失,何況地區遼闊,更難尋覓,所以明知曹頫一定會趕來,卻始終未能會合。這樣到了近午時分,方始回家,睡了一大覺起身,正打算著吃了飯先到曹頫那裡去打聽打聽消息,不道曹雪芹來訪,急忙親自迎了出來。

  「芹二爺,你來得正好。先請坐一坐,等我換了衣服,咱們一塊兒上令叔那兒去。」德振接著又問:「有甚麼消息?」

  「正是得了個消息,要跟德大哥來商量。」曹雪芹問:「聽說『臭都老爺』要動本參家叔;有這話沒有?」

  「你是說崔之琳?」德振訝異地:「他要參令叔?」

  「是這麼猜測。不過,就不是他,一定也能從他那裡打聽到確實資訊。德大哥,你坐我的車,一起去找姓崔的,咱們在車上再細談。」

  「不!不!亂闖沒有用,你先跟我說一說消息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再找他也不晚。」

  「也好!」曹雪芹將從鄒姨娘那裡聽來的消息,以及他與曹震琢磨出來的結果,跟德振細說了一遍。

  德振心裡七上八下,驚疑不定,緊閉著嘴,用心思索;一面想,一面說:「按道理論,是不會的,令叔待他不壞。不過,他有件事托令叔,後來沒有下文,但也不致於就結怨;即便結了怨,也不致於狠毒到這樣子,要致人於死地——」

  「德大哥,」曹雪芹打斷他的話問:「崔之琳甚麼事托家叔?」

  「是這樣的,他想活動調山東道禦史;大概內務府的堂郎中安王爺有路子,他要我轉托令叔約安王爺吃飯,令叔也答應了,說等過了元宵,在他府上約安王爺,約他一塊兒吃飯。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事後,我就沒有去問這回事;到正月底見著令叔,我想起來問他;令叔說是安王爺很忙,一直找不出工夫。我說:人家前程有關,無論如何得要辦一辦,也有個交代。令叔答我一句:『如今也不必再約,山東道禦史補了人了。』要說崔之琳對令叔有甚麼不滿,大概就是這一點。」

  「這,這就算耽誤了他的前程,也不是甚麼深仇大恨。」曹雪芹說道:「德大哥,咱們走吧!」

  「事情不宜這麼辦。」德振很深沉地說:「如果是別的巡城禦史,自然可以托他去打聽;倘或真的是他,你說:他是承認呢還是不承認?」

  「承認怎麼樣,不承認又怎麼樣?」

  「不承認,托他去打聽也沒有用,因為決不會有結果;一口承認了,咱們的話就很難說,莫非當面求情?此人要用到這種手段,也不是空口說白話能求得下情來的。」

  德振緊接著說:「這件事,一定要有個緩衝的餘地;當面鑼,對面鼓,局面弄僵了,很不容易化解。」

  「德大哥的意思是,另外托人?」

  「對!另外托人,先去打聽清楚了,再作道理。」德振凝神想了一會說:「這樣吧,芹二爺,咱們分頭辦事,你回去先跟令兄把這些情形談一談,看找一個崔之琳的甚麼熟人去打個交道;我呢,這回兒,到磚塔胡同去一趟,也許會有結果。」

  「磚塔胡同。」曹雪芹好奇地問:「去看誰?」

  「看——」德振突然靈機一動,「你跟令兄說,想法子找巡西城的方都老爺,不論是打聽消息,跟崔之琳情商也好,一定管用。」

  「喔,德大哥,你能不能說個緣故。」曹雪芹特別表明:「果有其事,是件不得了的事;如今步驟錯不得一點,前因後果要瞭解得很透澈,才不會出錯。」

  「話不錯。」德振深深點頭,「不過,這會兒無法細談。我說個大概吧,磚塔胡同三寶家的掌班大金鈴,她的杈杆兒就是崔之琳。」

  曹雪芹駭然,不信地問:「是真的嗎?」

  「如假包換!先我也不大相信,後來崔之琳請我到那裡去喝酒,我親眼目睹,才知不假。」

  「這樣的事!真是『臭都老爺』。」曹雪芹緊接著又說:「是這樣的人品,甚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我看他參家叔的事不假;不過及早料理,也還來得及。」

  意在言外,如果動之以利,崔之琳當然可以改變初衷;德振深以為然,想了一下說:「勞你駕,順路送我一程吧!」

  「好!請。」

  兩人上了車,先到磚塔胡同,但德振並未先訪大金鈴,而是到天喜班去看看彩鳳。

  平日此時,天喜班正是上客的時候,打茶團的走馬看花,一幫進,一幫出,熱鬧得很,這天卻是冷冷清清,姑娘們圍坐著嗑瓜子、剝花生消閒;彩鳳亦在其內,一見德振,趕緊迎了上來,領到她的房間。

  「怎麼?」德振坐下來問:「今兒沒有甚麼客?」

  「還不是那場火!」彩鳳答說:「有的昨兒晚上一宵沒有睡,忙著救火搬東西;有的遭了災;有的興致不好。你倒居然有空來?」

  「我是要找『臭都老爺』談點事。」德振問道:「他現在跟大金鈴怎麼?」

  「還不是天天上她那兒起膩。」

  「今天不知道在不在?」

  「不知道。大概不在。」

  「你怎麼知道?」

  「我是猜想。北城是他的地段,起了這麼大一場火,地面上有多少事得料理,那兒會有空?」

  德振覺得她腦筋清楚,事理明白,倒是個辦正事可供差遣的人。同時,也由她的話觸發了一個疑問,誠如彩鳳所說,北城遭此一場大火,職責攸關的崔之琳,有多少地面上的善後事宜要料理,那裡會有工夫來草擬搏擊曹頫的奏章?

  看起來,劾奏之事,或者只是有此一說,尚無行動;及今弭患於無形,正是時候。轉念到此,彩鳳有了用處。

  「你過來!」他將她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彩鳳,我托你一點事;你能不能到大金鈴那裡,替我打聽一下,從昨兒晚上到此刻,『臭都老爺』到大金鈴那裡去過沒有;幹了些甚麼?打聽得越細緻越好。」

  「喔,」彩鳳躊躇著說:「我跟她不熟,遇見了點點頭便算招呼,從來不往來的;突然之間跑到她那兒跟她套近乎,不惹她起疑心嗎?」

  「這話倒也是——」

  「有了。」德振的話尚未完,她就搶著說道:「後院的玉蓮,跟她在天津就認識,一直走得很近;今兒沒有甚麼客人,正好讓她去串個門子。玉蓮能言善道,一定會詳詳細細打聽了來。」

  「可是,托她打聽的事,是不能跟人說的。」德振問道:「她嘴緊不緊?」

  「嘴是不緊,不過人很明白,知道分寸。只要先關照她,她肚子裡也藏得住事。可是,」彩鳳特意表明:「她跟我交情雖不錯,肯聽我的話;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說不定我看走了眼,誤了你的大事。德大爺,你瞧著辦吧。」

  因為她的話說得坦率透澈,德振反覺可以信任;當下問道:「她替我辦了這件事,我該怎麼謝她?是不是送她幾兩銀子?」

  「沖我的交情,她不會肯要。」彩鳳說道:「德大爺有心照應她,不如替她拴一兩位好客人。」

  「她人長得怎麼樣?」

  「你沒有見過?」彩鳳說道:「那回你請那座王府的管家,堂差中就有她;我還記得你說她挺妖的。」

  「喔,想起來了,瓜子臉、水蛇腰,一雙眼愛斜著瞟人的那一個?」

  「對了!就是她。」

  「那好!包在我身上,給她舉薦一個手面闊、脾氣好的客人;不過年紀大了一點兒。」

  「大一點兒怕甚麼!」說著,彩鳳便站起身來,一搖三擺地扭著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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