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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還沒有琢磨到這上頭。」曹震看馬夫人有干預之意,落得討好:「太太看呢?」

  「應該先帶你媳婦去。住長了總有應酬,有些地方翠寶不便出面。」馬夫人接著又說:「半年以後,如果還不能回京,讓翠寶去換班,省得大家都惦著。」

  「是!我先帶姪兒媳婦去。半年以後,如果公事未了,讓她回京來看太太。」

  「就這麼說了!」馬夫人又問:「你打算甚麼時候去看仲四掌櫃?」

  一聽這話,站在後房門口的秋澄,一閃而沒;曹震笑一笑說:「我回頭就去。」

  「好!你跟他說,喜事雖不必太舖張,可也不能太馬虎。」

  「這,太太就別操心了。」錦兒接口說道:「咱們想馬虎,人家還不願意呢!」

  馬夫人點點頭,然後向曹震說道:「你有事就先請吧!我得跟你媳婦,好好兒核計、核計。」

  「我這會兒去看仲四。晚上我再來。」

  「對!到了晚上,咱們大概也談好了。你回來吃晚飯,咱們再商量。」

  等曹震一走,馬夫人將錦兒帶到臥室,真個關緊了房門密談;談的當然是秋澄的喜事與曹雪芹的行止。

  「剛剛通聲跟我說,要帶芹官一起走,那口氣就像我一定會答應似地,我就不好說甚麼了。本來他要跟四老爺去南邊,是定規了的,不過,有秋澄的喜事,情形不大同了,總得把她送出門才能走。」馬夫人略停一下又說:「這話我一直擱在肚子裏沒有說,是因為四老爺的事,尚在兩可之間,就算和親王府的工程交了出去,等上頭把差使派了下來,也還有一段日子,喜事也許已經辦過了,萬不得已,還可以讓芹官晚些日子趕了去。如今像通聲告訴我的,說走就得走,這兒的喜事怎麼辦?」

  馬夫人一口氣說了下來,錦兒已經在心裏轉了好幾個念頭了;等到話完,她也想定了,當即說道:「震二爺一廂情願,只顧自己;太太別理他,等辦了喜事,再放雪芹走。」

  這一說,馬夫人倒又覺得過意不去,「這麼辦,好像也不大合適。」她躊躇著說:「通聲說,芹官一肚子的雜學,幫他辦這種事最好。如果晚去了,不耽誤他的公事?」

  「那可是沒法子的事。」

  「咱們再想想,也許能有兩全的辦法。」馬夫人另換了一個話題,「下定,當然趁通聲還沒有走,挑好日子就辦了;過門呢?你看甚麼時候?」

  提到這一層,錦兒不由得就皺起了眉,「喜酒,大家都想早喝。可是,辦嫁妝不是十天半月的事。」她突然又問:「咱們是照旗下的規矩,還是照咱們漢人的規矩?」

  「不管按那種規矩,嫁妝總得辦。」

  「那可不大一樣。」錦兒說道:「按旗下的規矩,只要男家糊好了屋子,一切陳設,連炕蓆毡條,都得歸咱們賠送。」

  「那用不著,仲老四又不是旗人。」

  錦兒點點頭,接著說道:「太太這句話倒點醒了我,辦喜事總是以男家為主;咱們還是照漢人的規矩。」

  「不過,也得看情形,參酌一點兒旗下的辦法。這且不談,要緊的是定日子。」

  「我看,」錦兒想一想說:「只有酌乎其中,不早不晚,定在八、九月裏。」

  「我也這麼想,天氣不冷不熱也正好。到時候,不論四老爺,或者通聲,總得讓他們回來一位,出面主持。」馬夫人說到這裏,怔怔地沉思,不知在想甚麼。

  「雪芹——」就在錦兒剛張嘴時,馬夫人亦同時開口,且同時頓住,錦兒自然讓馬夫人先說。

  「我在琢磨,這場喜事,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原來馬夫人是在想這件事。錦兒不知道她的意向,只就自己這面說話:「辦喜事,酒席是大宗,這歸震二爺包圓兒,太太就不用費心了。」

  「嫁妝呢?」

  錦兒不即回答,想了一會,很謹慎地說:「看男家下多少聘金,瞧著辦吧!」

  「聘金我可不要。男家送多少,讓秋澄原封不動帶回去。」

  「這似乎也可以不必。」

  「不!」馬夫人的意思非常堅決,「非這麼辦不能看出來,咱們是真的把她當曹家的女兒。」

  「太太既然要替秋澄做面子,我也贊成。」錦兒說道:「我有兩千銀子的私房,拿來替她添妝。」

  馬夫人沉吟了一會說道:「你拿一千銀子好了。」

  「我擱著也沒有用——」

  「不!」馬夫人打斷她的話說:「就你這一千銀子,我也不一定用。不過,我得託你一件事。」

  「甚麼事?太太吩咐吧!」

  「我有幾樣東西,你看看,能找個甚麼主兒變現?」

  正在談著,外屋有細微人聲,錦兒的聽覺很靈,知道是曹雪芹回來了。開出門去一看,果然是他;接著秋澄接踵而至。

  「收了點甚麼好東西?」錦兒問說。

  「空手而回。琉璃廠的古玩字畫都漲了價兒。你知道是甚麼緣故?」

  「我怎麼會知道?琉璃廠我一共只到過兩回。你們去的那些地方,我更連門都沒有跨進去過。你說,是甚麼緣故?」

  「據說,西邊回來的文官武將,一下子都變得風雅了,東西不問好壞真假,只要名氣大,往往價都不還。」

  「那,」錦兒問道:「他們的錢是那裏來的呢?」

  「還不是從軍餉上剋扣來的。先不敢拿出來用,如今因為王師奏凱,傅中堂快到京了;皇上已下了好幾道恩詔,上上下下,一片喜氣,不必有甚麼顧忌,才紛紛附庸風雅。」曹雪芹嘆口氣,「唉!打這個仗,真是勞民傷財。」

  「你少發牢騷吧!」錦兒轉臉間秋澄:「咱們的飯在那兒吃?」

  秋澄知道她有話跟曹雪芹談,當即說道:「擺在夢陶軒吧,我在這兒伺候太太的飯。」

  秋澄在此,杏香便可以在夢陶軒照料。錦兒在飯桌上將曹震要出差揚州的始末緣由說了一遍,然後談到曹雪芹身上。

  「如今有件兩難的事,你震二哥實在要你去幫他的忙;可是為了秋澄的喜事,又不能沒有你。太太說,大家再想想,或許能想出兼籌並顧的事,亦未可知。」

  聽得這一說,曹雪芹便在肚子裏用工夫,等吃完午飯,他已有了主意。

  「震二哥說我一肚子的雜學,這話倒不假。不過,我這些雜學,也不必一定到揚州才用得著。」

  「這話是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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