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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實話直說,房東要一千八百銀子,大概有一千五就行了。不過,」李胖子加重了語氣說:「這房子很俏,明兒一定得有回話。」

  「好了,我知道了。」曹雪芹接口,「等明兒看了房子再說。」

  * * *

  「既然你中意了,就不必看了。喔,」秋澄立即又改口:「應該請太太去看一看。」

  及至跟馬夫人一提,她用告誡的口吻對曹雪芹說:「辦事要按規矩來。房子中意不中意,應該請你仲四哥去看;雖說他有話,只要秋澄看中了就好,咱們到底還得按禮數行事。」

  「是,是!」曹雪芹急忙說道:「娘提醒我了。就是房價,也得仲四哥跟人家談。」

  「一點不錯。」馬夫人又說:「像這些事,來龍去脈,首尾一定要清清楚楚;我看,你得把這件事先告訴你震二哥。」

  「好!我這就去。不過,房子還是得先看;我順便約好了錦兒姊,讓她陪著娘跟大姊一起去。」曹雪芹轉臉望著秋澄問:「怎麼樣,有沒有興致一起到錦兒姊那裡去坐坐?」

  「也好。」

  於是秋澄換了衣服,一起到了錦兒那裡;只見她在檢點食盒,不用說,一定又是曹震要出差了。

  一問果然,「可不是!」錦兒答說:「傅中堂快到京了,皇上派了大阿哥『郊迎』;內務府要到良鄉先去預備,這趟差使派了你震二哥,得三、四天才能回來。」

  「甚麼時候走?」

  「回頭就要走了。」錦兒問道:「你有事找他。」

  「不就是房子的事?我看了一處,在香爐營六條東口。」

  「喔,」錦兒問秋澄:「你看了沒有?」

  「還沒有。打算約你陪太太一起去看。你看明兒是上午,還是下午?」

  「明兒怕抽不出空——」

  「不!」曹雪芹打斷她的話說:「明兒一定得去看,明兒不去,也許就讓別人捷足先登了。」

  「是甚麼好房子,不能錯過機會。」

  「說起來還真是個機會。其中還有一段笑話。」

  曹雪芹接下來便繪聲繪影地談王禦史家的那場誤會;錦兒與秋澄都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正在談著,曹震回來了;他是來取行李、食盒,預備動身到良鄉,雖然車子等在門口,但有事逗留個幾刻鐘,自亦無妨。

  聽曹雪芹說了看房的經過,也聽他轉述了馬夫人的意見,曹震深深點頭,「到底是老人家穩健周到,原該請仲四哥去看一看;不過,這也只是一種禮貌,事情還是咱們來辦,」他略想一想又說:「既然這麼急,我又抽不出工夫去看;那末,雪芹跟他去講講價,到決不肯再讓了,就丟下定錢,等我良鄉回來再辦。」

  「好!」曹雪芹答說:「我照你的話去辦。」

  「還有件事,」錦兒說道:「古藤書屋的房子,我不跟你提過——」

  「不,不!」曹雪芹打斷她的話說:「不忙,不忙。」

  「對!不必忙。」曹震又說:「我已經想過了,古藤書屋的房子太舊,買下來還得好好兒修一修;這件事我跟四老爺來商量。」

  「對了!」秋澄很贊成這個主意,「四老爺承辦和親王府那麼大的工程,包工的木廠,一定賣他的帳,只要四老爺交代下去,包管工料都講究,費用還比別人便宜。」

  「不光是這一點。我的打算是,房價我來出,修理就是四老爺的事了。」

  「那,」秋澄說道:「那說不出口吧!」

  「不要緊。四老爺又有好差使了,在雪芹身上花幾文,也算不了甚麼?」

  一聽這話,大家都感關切,「不是去勘查行宮嗎?」錦兒問說:「那算是甚麼好差使?」

  「勘查行宮的差使,也許要歸我了。四老爺是和親王幫他的忙,另外派了個差使;大概十天半個月就有旨意了。」

  「說了半天,到底是甚麼差使。」

  「為傅中堂蓋新屋——」

  原來傅恒自從莎羅奔請降,大金川終於如皇帝所期望的,如期結束,而且攻剿奮勇,聲威遠播,一雪張廣泗、訥親糜餉勞師、損兵折將之恥,所以迭施恩沛,捷報初奏,即降旨封為一等公,錫號「忠勇」。

  及至莎羅奔匍匐軍門,叩求不殺,永誓不敢再有違犯,證實了金川平定,確非虛語,又降恩旨:「經略大學士傅恒,丹衷壯志,勇略宏猷,足以柔懷異類,迅奏膚功,即諸葛之七縱威蠻、汾陽之單騎見虜,何以加茲?實為國家嘉祥上瑞。前已晉爵封公,酬庸更無殊典,所賜四團龍補褂,著只受服用。再照元勳額駙揚古利之例,加賜豹尾槍二杆、親軍二名,優示寵章,均不必懇辭。此外尚有黃金帶、寶石頂,俟抵京伊邇,朕遣大阿哥往迎時頒賜。」

  四團龍補褂為御用的服飾;豹尾槍亦是鹵簿中才有儀仗,以此頒賜臣下,似覺過分,所以特別指明,是援尚太祖之女的額駙揚古利之例。最近又決定為傅恒修建新宅,作為賜第;修建的差使由和親王保薦,以曹頫充任。

  「四老爺這兩年真是官運亨通。不過,」錦兒說道:「說實在話,他幹這些差使,也真可惜了。」

  「怎麼呢?」秋澄不解地問。

  「好處沒有落到多少,名聲可是已經在外面了。」

  甚麼名聲呢?秋澄只要多想一想,便能意會;自然是富名。內務府的人,有了這個名聲,並非好事;因為上三旗的包衣,心胸狹,眼光短,多妒善讒,而曹頫又有些頭巾氣,與人落落寡合。當初承修和親王府,便頗令人眼紅,如今又得了這個有油水的差使,自然更容易遭妒了。

  轉念到此,忽然有一種衝動,很想勸曹頫急流勇退,辭謝此差。但馬上又想到,自己不過剛剛做了曹家的女兒,出頭來管此種事,知道的說她熱心過度;不知道的會批評她得意忘形。尤其是季姨娘一定大為不滿;曹頫亦未見得肯聽,從那方面來說,都是不智之事。

  這樣一想,心便冷了;但總覺得「心所謂危,不敢不言」,且等有機會跟錦兒來談。

  「我要走了。」曹震說道:「可惜雪芹有事,不然很可以跟我一起到良鄉去看看熱鬧。這一回傅中堂凱旋,特派大阿哥跟裕親王郊迎,比起當年平郡王班師的場面,不知要闊多少!」

  一提到平郡王,不免令人感歎;「這一年,」曹雪芹說:「去年三月到現在,整整一年,發生了多少意想不到的事,牽連不斷,愈出愈奇。」接著便朗聲吟道:「聞道長安似弈棋,一年世事不勝悲。」

  這是杜甫《秋興》八首中,第四首的起句,只將「百年」改為「一年」。曹震體會不到他的心情,略顯詫異地說道:「你無緣無故,發的那門子的感慨?你趕緊去料理該料理的事,這回勘查行宮,以及到揚州預備接駕的差使都派了我,你可得好好兒跟我忙一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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