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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揚州有各式各樣的戲班,叫做『亂彈』。迎神賽會,各地的戲,像湖北的羅羅腔、安慶的二黃、句容的梆子都會來趕生意。不過戲箱、砌末都土得很,只能唱草臺戲。」

  曹震一口氣說到這裏,覺得有些口渴;海望急忙起身,親自去找蘇拉備茶為他解了渴,再聽他繼續往下談。

  「不過,海大人,你別看不起草臺戲!戲班子的規矩,都是中秋節『團班』,第二年五月裏報散,因為天氣一熱,聽戲的、唱戲的都受不了。可是,到端午一過,崑腔散了,草臺戲不散,名為『火班』。你老想,草臺戲不受歡迎能不散班嗎?」曹震喝口茶又說:「至於『土』是土在戲服破爛,砌末不成玩意,那好辦,花錢好了。自有揚州鹽商報效。海大人不必費甚麼勁,就能把差使辦得極漂亮。」

  「好極!」海望大為興奮,站起來拍著曹震的肩說:「老弟,我找對人了!這趟差使要靠你,才能辦得漂亮。」接著又問:「今兒晚上有空沒有?」

  「有兩個飯局,不過不要緊。甚麼事,請海大人吩咐好了。」

  「那,你就別走了。回頭咱們一塊兒到來公館商量去。」

  曹震答應著,先派跟班去辭謝了晚間的兩個飯局;到得未末申初,隨著海望一起到了來家,換了便衣,從從容容地開始商談。

  「後年皇太后南巡萬壽,是早就定議的。」來保說道:「不過因為金川的軍務,不便提南巡的話,如今傅中堂凱旋班師,等他一回了京,接下來就是辦這件大事;昨兒皇上召見,交代了好些話;包裏歸堆一句話: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因為是替皇太后慶壽,不能不舖張;又因為金川用兵,花的錢太多了,南巡的經費不能不省。」

  海望為曹震解釋了「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句話以後,轉臉向來保說道:「剛才通聲出了一個主意真高!替皇太后慶壽的戲文、煙火、百樣雜耍,很可以責成揚州的鹽商伺候。」

  「這個主意好!」

  「通聲,你把揚州『亂彈』的情形,跟來公說一說。」

  「是。」曹震已在心裏籌畫過了,此時所說的情形,比剛才跟海望所談的,更為詳盡,也更有條理。

  「揚州鹽商報效南巡盛典,是有康熙年間的成例可循的,只要上面授意,他們沒有一個不踴躍從事的,不過,報效了要落得一個『好』字。花錢才算花在刀口上。康熙年間有過好幾次例子,一種是費心費力預備好了的玩意,上頭不見得賞識;一種是從中有人作梗,預備好了的東西,根本就沒有機會拿出來,那樣子把他們的心涼透了,下一回再要他們報效,就決不會起勁。」

  「說得是!」來保深深點頭,「皇上南巡決不止這一回;三、五年以後又會再舉,那時候辦差的如果仍舊是咱們這些人,就不能不在這一回先留下餘地。」

  「所以,我覺得應該請通聲來幫忙。」海望接口說道:「我看,不如先跟和親王回一回,派通聲一個嚮導處的差使。」

  和親王總辦南巡的差使,雖未見明旨,但已奉面諭;而嚮導處則照例為巡狩的先驅,早在幾個月甚至一年以前,預遣蹕路大臣,率領嚮導處並徵選八旗及內務府深明輿圖人員,勘查巡狩所經的程途,乘輿所至,何處安營、何處打尖,道路橋樑應如何整治,都由嚮導處決定,飭令地方官照辦。這是個出了名的美差,地方官敬之如神、畏之如虎,因為需索供應稍不滿意,就可輕易地為地方官出一個極大的難題,說某處要開一條路,某處要建一座橋,而此路此橋,是否為蹕路所經,地方官是不敢問的。

  海望的意思是,派了曹震嚮導處的差使,便可作為先遣人員,到揚州跟鹽商去接洽一切;來保覺得不必如此辦,直接由內務府派到揚州出差,豈非更為簡捷?因而說道:「這一層咱們再琢磨。先談通聲到了揚州幹點兒甚麼?」

  於是曹震不慌不忙地提出了他的辦法,第一步是說動鹽商報效;第二步是助鹽商整頓草臺戲,除了理舊戲、製行頭、造砌末,調練一班新角以外,還要新編幾齣祝壽應景的吉祥戲。至於到得南巡的御舟,一入揚州境界,不妨按照慶賀萬壽「點景」的辦法,沿路設戲臺,分段承應,御舟過處,笙歌不斷。大概隋煬帝臨幸江都,亦無此繁華熱鬧。

  來保與海望聽得非常出神;同時亦不約而同地想到,除了這樁差使以外,另外還有些應該預備的事,亦大可委託曹震,一併辦理。

  「康熙爺六次南巡,我隨扈過兩次。」來保說道:「有件事我很看不慣;江北不比江南,運河兩岸雜七八糟的樣子,真是不堪入目。通聲,你倒想想看,有甚麼好法子,可以遮一遮眼?」

  曹震一楞,想了一下問道:「來爺爺隨扈的是那兩次?」

  「我想想看。」來保屈著手指數了一會,「是第三次,第五次。」

  「那就怪不得來爺爺不知道了,」曹震說道:「康熙爺最後一次南巡之前,就有人想到了,遮眼的法子很妙;凡是看不過去的地方,都用磚疊一道墻,中間留空,以便通風,而且也省料。墻後面栽爬山虎、牽牛之類的東西,藤蘿蔓延,看上去一片青翠。花費不多,效用很大。後年今上南巡,當然如法炮製。」

  「原來已經有了這個妙法。好極,好極!」來保又說:「通聲,你回去以後,悄悄兒預備行李,等我的通知。」

  「是。」曹震忽然想起,「四家叔本來有去勘查行宮之說,不知道這個差使還派不派?」

  「要派的。不過和親王府還沒有驗收,得緩一緩。」

  「那末,」曹震又問:「甚麼時候驗收?」

  「也快了,傅中堂三月到京,大概就在那時候。」

  「其實,」海望接口說道:「這個差使派給通聲,豈不省事?」

  「謝謝海大人!不過,」曹震急忙推託:「我在揚州要幫著他們整頓草臺戲,實在分不開身。」

  「咱們別過問了。」來保向海望說道:「這是和親王酬謝曹老四,才挑了他這個差使,咱們似乎不便管。」

  海望點點頭不作聲;曹震看看別無話說,起身告辭,卻又想起一件事來,還得問一聲。

  「來爺爺,我想帶一個人去,不知道行不行?」

  「誰?」

  「雪芹。」

  「他不是跟著你四叔去嗎?」

  「是的。」曹震答說:「家叔動身還早,我想先帶雪芹到揚州辦事;隨後再讓他回到家叔身邊。」

  「這是你們一家子的事,愛怎麼辦怎麼辦,不必問人。」

  聽得這樣說,曹震越發放心,興沖沖地回家,將這意外機緣說了給妻妾聽,也都替他高興。這天是翠寶當夜,錦兒一個人在燈下獨坐,想到許多事,都得跟曹震商量以後才能定主意;但蓬山咫尺,卻不能去叩翠賨的臥房,因而想到曹震跟她在枕上,一定在細談揚州之行;而自己是向隅了。

  轉念及此,心裏越發酸溜溜地不舒服;一夜沒有睡好,索性不想補睡,天剛亮便已起身,等翠寶開房門出來,她已經把頭都梳好了。

  「二奶奶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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