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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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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樣心疼,這件事不會。其實,」錦兒乘機規勸,「你如果稍為收斂一點兒,花這些錢也算不了甚麼。」 「你是說捐官的事?」曹震搖著手說:「這件事過去了;我想想我也不是當地方官材料,算了,別自己找罪受。」 「你想得不錯。」錦兒緊接著說:「可是,我不是指捐官的事。」 「那末,指甚麼呢?」 「算了,不談吧。」 「為甚麼?」 「我怕我說了,你不高興。」 「啊,啊,承情之至。」曹震笑道:「總有五六年沒有聽你這麼說話了。是怎麼回事,忽然一下子改了脾氣。」 「是秋澄勸我,總要事事依著你。她說我事事依著你;你自然就會聽我的勸。」 「秋澄到底賢慧。」曹震趕緊又說:「我不是說你不賢慧,你可別誤會。」 「這也沒有甚麼。」錦兒神態自若地說:「就算過去不賢慧,莫非還不准我改。」 「言重,言重!」曹震說道:「你要勸我甚麼,你儘管說。」 「暫且不提吧!好好兒說著話,別又鬧得你生悶氣。」 她越是這種盤馬彎弓的姿態,曹震越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錦兒看時機已至,終於說了出來。 「我說的收歛,是指你耍錢;別賭得那麼大,行不行?」 提到這件事,曹震不免愧歉。這幾年好差使不少,但並沒有存下多少錢,都是一個「賭」字害人;因此,對於錦兒的規勸,他是願意接受的,但能不能做到,卻無把握。 當時只是答一聲:「我也覺得這是我的一個漏洞;讓我慢慢兒來。」到這天夜裏,與妻妾圍爐小飲,他自己談到了這件事;但只是嘆了一篇苦經。 「在內務府當差,沒有不賭的。因為內務府的差使,多半是伺候人,伺候人就要等,乾等多無聊,只有弄一桌賭來打發辰光。」曹震又說:「如果不賭,總得找別樣消遣,你們說,甚麼消遣好?」 「消遣的花樣還少得了?」錦兒答說:「譬如看看書甚麼的。」 曹震大笑,「太太,你枉為是包衣人家!」他說:「莫非不知道內務府甚麼都不缺,就缺書香?」 「二爺,」翠寶接口說道:「照你說,像芹二爺這樣子,在內務府當差,倒合適?」 「他豈是肯伺候人的人?」曹震又接回自己的話題:「除了賭,找甚麼消遣都不妥,喝酒,喝得酒氣衝天,怎麼走得到人面前?唱戲呢,又嫌吵;聊天兒吧,天天見面的人,那有那麼多話好說。所以只有賭最好,把人聚在一起,別走散了,上頭招呼,一傳就到;有人要接頭事情,也有準地方找。所以雍正爺曾經禁止一回賭,看看不行,又授意內務大臣開禁了。所以內務府可說是奉旨賭錢。」 「二爺,你有點兒誤會了。」錦兒很和緩地駁他,「我不是說希望你戒賭;只是勸你別賭得太大。」 「這,你又外行了。甚麼賭不是先說小玩玩,後來越賭越大。賭錢本來就是賭氣魄,膽壯氣旺就能順手;可是怎麼才能膽壯氣旺呢?有句話:『人是英雄錢是膽』。至於為了賭氣,真有拿媳婦兒作賭注的。所以除非不賭,要賭就自己都會管不住自己。」 「你別說這話,」錦兒笑道:「別嚇著了翠寶。」 「二奶奶,」翠寶問道:「怎麼會嚇著我呢?」 「我是人老珠黃不值錢;你比我年輕,長得又齊整,二爺要是輸急了,拿你去抵帳,還值幾文。所以說,別嚇著了你。」 話是帶著笑說的,但亦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味道。翠寶很機警,也笑著說道:「二爺輸急了,如果拿我去抵帳,只有一個緣故:為的是捨不得二奶奶。不信,二奶奶倒問問二爺。」 錦兒便真的問說:「二爺你聽見了?」 「我也不至於那麼下三濫。」曹震喝口酒,看著錦兒說道:「我跟你談點正經。說實話,我也覺得我不能再賭了,可是內務府的人,要說消遣,不是玩女人就是耍錢;除非我不在內務府!我的賭戒不掉,也小不了。所以,我在想,我還是得調個衙門,甚至出京。」 這一下,錦兒又有些擔心了,怕他捐官謀知府的念頭,死灰復燃;本想提出警告:「你別再打江寧府的主意!」這種衝口而出的話,聲音是不會好聽的;但畢竟還是縮住了口,另想比較緩和的勸告。 「能放出去當然好。不過,要看甚麼差使?」她說:「有出息,而又清閒的差使,只怕也免不了常有賭錢的機會。」 屬於內務府的差使並不少,除了織造以外,有關差、有稅差,尤其是粵海關監督幾成內務府人員的禁臠,因為這個差使與宮中有特殊的淵源;就像三織造之首的江寧織造那樣,另有幾項額外交辦,直達御前的任務,一是採辦西洋奇技淫巧的服御之物;二是偵查監視「夷務」及洋人傳教布道的情形,與中國的士大夫乃至王公大臣有何交往;三是偵察本省大吏的治績政風,非簡在帝心的寵臣不能膺任此選。 如曹震的身分,派任一個內地的稅關,還不是難事,但照例一年派代,至多連任一次,共計兩年;曹震顧慮的在此,至於說是「有出息而又清閒,免不了常有賭錢的機會」,他覺得不足為慮,「賭錢得有搭子,大家都忙,非得玩一次,而且場頭也不會太大,就輸個一場兩場也不會傷元氣。」他說:「我只怕放出去一兩年又調回京,這麼吃一趟辛苦,有點划不來。」 「這麼說,是在京裏換一個衙門?」錦兒說道:「換到工部,或者戶部,還不是一樣?」 內務府司官調部,往往只是戶、工兩部,尤其是工部,因為與工程修繕有關,調任更是常事。曹震深然其說,「戶部跟工部,調換不調換,沒有甚麼分別。」他說:「我想調個缺,第一要清閒、冷僻,沒有甚麼人去的地方,自然就賭不起來了;第二,差使要長,去個一年半載又有調動,我的賭永遠戒不掉。」 聽得最後這句話,錦兒大為動心,調個差使能讓他把賭戒掉,這件事太好了。因而興致勃勃地說:「二爺,你心目中有那些地方?」 「多得很!」曹震答說:「要清閒要長,最方便的是去管陵。」 管陵的差使長到可以世襲,但這是公認為最苦最沒出息的差缺;錦兒自然不贊成。 「那樣子苦了。也犯不著如此。」 「再就是管皇莊。」曹震說道:「這個差使倒是有出息的,不過成天跟那些山窪子裏的鄉巴佬打交道,我也受不了。」 錦兒點點頭問:「還有呢?」 「還有,就是奉宸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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