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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又不是外頭抬進來的,要見了禮才能定名分、改稱呼;家裏的女兒不同的,只要認了你就跟生下地一樣,名分自然就有了。四叔,」錦兒問道:「你老說我這話通不通。」

  「通,通!通極。」曹頫想起曹老太太在日,有時對他不滿,語言之間稍有責備的語氣,秋澄總是在旁邊打岔,無形中為他解了圍,不由得倍生好感,所以接下來又說:「我很高興,太太這件事辦得真好。」

  「我可是秉承老太太的遺命辦的。」馬夫人笑著糾正。

  「是,是!秋,秋——」

  「秋澄。」季姨娘提醒他。

  「對了,秋澄。」曹頫說道:「也真不愧老太太的賞識。」他接著一楞,「啊!我還沒有預備見面禮呢!」

  「鄒姨娘預備下了。」錦兒接口。

  「喔,是甚麼?」

  「四叔回頭就知道。」錦兒答說:「這份見面禮還真好。」

  「都坐吧!」馬夫人說著,自己先坐了下來。

  話雖如此,卻只有曹頫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其餘的人都按規矩站著;馬夫人比較客氣,先招呼季姨娘跟鄒姨娘落座,接下來招呼錦兒。

  「你也坐!」馬夫人問道:「通聲甚麼時候來?」

  「臨時有事上衙門去了。」錦兒答說:「不過一定會趕來。」

  「棠官呢?」馬夫人又問:「上園子了?」

  「是啊!今兒該他的班。」季姨娘答說:「這麼一樁喜事,說是早定規了,我們可是昨兒才知道;早知道了,讓棠官請一天假來道喜,也算不了甚麼。」

  聽她的話,就像吃夾生的米飯那樣,胸口梗得不舒服,所以都不作聲;只有曹頫將臉沉了下來。

  鄒姨娘急忙打岔,「連天有風,只有今兒天氣最好。」她說:「真正是天從人願。」

  「老太太在天之靈,一定也是高興的。」曹頫轉臉向曹雪芹說:「和親王請客的事,只怕暫時要擱一擱了。」

  「喔,是。」曹雪芹沒有說下去;因為他覺得在這場合談這些事,並不合適。

  但不談這些又談甚麼呢?錦兒找了個話題,卻仍與和親王府有關。

  「四叔,聽說和親王府蓋得極整齊;幾時倒讓咱們去逛一逛啊!」

  「行。」曹頫想了一下說:「等我來找個方便的日子。」

  就這時曹震趕到了,一見秋澄便誇讚她長得體面。這一來自然而然將季姨娘所造成的尷尬局面消除了。

  「震二爺來了,時候也差不多了。」何謹到上房來問:「是不是該行禮了?」

  「行禮吧!」馬夫人說:「請四老爺上香。」

  家祭行禮,照例男先女後;但這天情形不同,曹頫上了香,接下來是馬夫人行禮,默禱了一番,禮畢起身,站在供桌前面說道:「我已經祝告老太太了。從這會兒起,秋澄便是咱們曹家的女兒了。秋澄你給老太太磕頭吧!」

  「是。」秋澄答應著,在舖了紅氈的拜墊上,跪了下去,仰臉喊一聲:「老太太。」聲音已經哽咽了;接著伏倒在墊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這雖出大家的意外,但卻在情理之中,思念故主,加上感激涕零,原該有此一哭。錦兒趕緊叫丫頭去絞了一把熱手巾來,上前攙扶她起身,「好了,好了!別哭腫了眼,不好看。」接著將熱手巾遞到她手裏。

  於是依序行完了禮,曹頫奠了酒;接下來是秋澄見禮,事先說好了的,除了她向馬夫人及曹頫磕頭以外,其餘不論上下,都以平禮相見。稱呼自然都改了,馬夫人吩咐,從何謹開始,都稱她「大小姐」;只有杏香仍管她叫秋姑。

  飯開在馬夫人堂屋中,算秋澄作主人,一一安席,到得曹震那裏,他笑嘻嘻地說:「秋妹妹大喜!」

  秋澄靦腆地笑了,低聲說道:「謝謝震二哥。」

  「謝媒還早。」曹震說道:「我真想不到跟仲老四做了親戚。」說完,哈哈大笑。

  「對了!」曹頫問說:「聽吏部的朋友告訴我,仲老四捐了官了,有這話沒有?」

  「有啊!」曹震答說:「跟咱們家做親戚,總得有個頂戴才像樣子。」

  這樣公然談論仲四,自不免使秋澄受窘,錦兒正在尋思如何為她解圍時,只見鄒姨娘悄悄起身,手中持著一枚小小的錦囊,走到曹頫面前,低聲說道:「老爺,你給秋小姐的見面禮。」

  曹頫將錦囊接到手中,一面捏一捏,一面問說:「是甚麼?」

  「老爺打開來看就知道了。」說完,鄒姨娘仍回原處。

  這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曹頫手上;他慢條斯理地解開絲繩,朝囊中看了一下,脫口說道:「好!這給秋澄正合適。」

  季姨娘心急,在那一桌嚷道:「老爺,都等著你揭寶盒子呢!」

  「是一方玉印。」曹頫說道:「秋澄,你過來!」

  「是。」

  「這方印只有一個字,你很用得著。」

  「謝謝四叔。」秋澄接印在手,看了一下,頓時喜逐顏開,給曹震請了個安,回到那一桌,將玉印拿給馬夫人看。

  「我眼睛不好,又是篆字,更看不清楚了。」馬夫人問:「是個甚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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