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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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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恐怕光是你許了我,還不行。你四叔只有棠官一個,你四叔說過了,將來棠官有了兒子,把第二個給我作孫子;那知道——,」鄒姨娘向窗外看了一下,低聲說道:「季姨娘當著你四叔的面,滿口說好;背後有話,說是『第二個還不行;我總得有兩個孫子才保險。』你想想,這不是笑話不是?氣得棠官跟他娘發脾氣,說『我兒子還沒有生,你倒已經在咒孩子了。』這話你四叔不知道,不過,季姨娘可是跟人斬釘截鐵地說過了:『將來我得有三個孫子,才能挑一個過繼給人家。』芹二爺,你想想,一定是把最沒出息的一個給我。再說,她的孫子我也不敢要;以她的脾氣,一定是不論管得著,管不著,她都要管,那就成天打飢荒吧!倒不如我不要她的孫子,還多活兩年。」 「姨娘也別想得那麼遠。」曹雪芹說:「棠官倒是顧大體的。」 「無奈他娘要干預。我已經死了這條心了。如今我要求芹二爺的是,你一定多兒多女,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娃兒,你給我一個。芹二爺,行不行?」 這話,曹雪芹答應不下,因為不是他能作主的;只是他很同情鄒姨娘的處境,而且也知道此事在她看得極重,因而不敢說一句敷衍的話。 「姨娘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不過這件事我得問我娘。再說,也還不知道四叔願意不願意?」 「他一定願意。」鄒姨娘說:「我也知道,總得二太太點了頭才行;所以我只想問芹二爺一句話,二太太肯了,你肯不肯呢?」 「當然肯的。」話一出口,曹雪芹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關鍵人物,「姨娘,有一層不知道你想過沒有?你從別房過繼一個孫子過來,將來分家,你的孫子自然有份,可是那一來,季姨娘這一房,就少一份了。所以,也要看看她願意不願意?」 「我可不管她!」一向穩健平和的鄒姨娘微帶負氣地說;「總不能為她想獨得家財,我連個孫子都沒有。」 「話不是這麼說。」曹雪芹替她盤算了好一會說:「姨娘,這種家務事,你得站在理上,才不致於生煩惱,有後患。我為姨娘設想,將來棠官生了第二個兒子,你按照她自己說過的話,把孩子要過來;如果她不肯,你就說要我的兒子作孫子。拿這個挾制她,不怕她不肯。」 「這倒是個好法子,到底你是讀通了書的。不過,她以後要來干涉呢?」 「這也好辦,既然是要挾,就不必客氣,當著四叔跟族中長輩,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也就不必怕季姨娘以後歪纏了。」 「歪纏是免不了的。」鄒姨娘沉思了一會,自言自語地說:「只好照這個法子辦。」 正在談著,曹頫回上房來了;曹雪芹請個安說:「我娘有些話,要我來稟告四叔;我已經跟鄒姨娘說了,回頭請鄒姨娘跟四叔細細談。」 「喔,甚麼事?」 「很好的一件事。」鄒姨娘接口,「待會兒跟你細說。」 曹頫點點頭,向曹雪芹說:「初七接收和親王府,得延期了。」 「是,」曹雪芹問:「工程不能如期完成?」 「本來是可以如期的,和親王不知聽了誰的話,有一處地方要改,起碼得多費半個月的工夫。」 「既然是和親王的意思,四叔就不必擔甚麼干係了。」 「可是,這樣子下去,那一天才能交差呢?說不定到時候又出新花樣,一延再延,會耽誤你我的行程。」 曹雪芹想了一下說:「有個辦法,託誰在聖母皇太后面前進言,定了慈駕親臨的日子,那一來和親王就不能再出花樣了。」 「對,我託慎郡王去想法子。」曹頫又說:「上回擬聯擬匾,還差著好些;我本來想接收了以後,讓你好好兒花點心思,現在一時不能接收,你可也別閒著,有空就去看看,早點兒都弄齊了它。」 「是!」曹雪芹答應著,準備起身告辭。 「你在這兒吃飯吧!」曹頫說道:「吃完飯,我帶你去見一見慎郡王。」 曹雪芹很怕見貴人,但叔父所命,不敢違拗,只好答應著又坐了下來。不道正要開飯時,門上來報,和親王府的侍衛求見;曹頫便匆匆至花廳會客,隔不多久,復回上房,一踏進來便嚷著要換袍褂,原來是和親王召見,派侍衛套了車來,等著接他進府。 「四叔,今兒不能去見慎郡王了吧?」 「是啊!看樣子不行了。」曹頫關照:「你仍舊吃了飯再走。」 「不!我原是陪四叔。既然四叔有事,我還是回家。」曹雪芹說:「我娘還等著我回話呢!」 「對了!到底甚麼事,你長話短說吧!」 曹雪芹還真怕曹頫知道了秋澄的事,匆遽之間來一句「從長計議」,就可能變得夜長夢多,橫生枝節。因而只說:「明兒替老太太擺供,請四叔、兩位姨娘,還有棠官來散福。四叔,娘說:請你一定來。」 「是中午不是?」 「是。」 「好!明兒晚上我有應酬;中午有空,我一定來。」 於是叔姪倆同時出門,一個回家;一個去鐵獅子胡同和親王府。 *** 趕到王府,和親王卻又不即出見,讓曹頫在花廳裏等了好久;和親王倒是派了人出來問:「曹老爺吃了飯沒有?」曹頫自然答說「吃過了。」不過,乘此機會,不妨問一問和親王的動靜。 「十四爺來了。王爺正陪著喝酒呢。」 「十四爺」便是允禎。他是早在皇帝即位時,便從幽禁的壽皇殿中釋放回府,乾隆二年封為輔國公;十二年晉封貝勒;去年正月終於復封郡王,稱號仍舊是恂郡王。皇帝非常同情「十四叔」,同時也很明白,他的皇位本應是「十四叔」的,因而採取了不尋常的手段,為叔父出氣——恂郡王的長子名叫弘春,當雍正元年,恂郡王被禁錮時,特封弘春為貝子,有人勸他辭而不受,甚至應該上書代父領罪,可是弘春不知貪戀爵位,還是畏懼先帝,竟無表示。而先帝亦恩威並用,一會兒封爵;一會兒又坐允禩一黨革爵;過了兩年再封輔國公,看他謹畏小心,逐步進封為貝子、貝勒,至雍正十一年封為泰郡王,這個封號暗示他要持盈保泰,弘春也做到了,但先帝卻又變了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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