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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十九】

  「對不起,失迎!」曹雪芹開門見山地說:「說仲四哥有東西要交給我,是嗎?」

  「是的。昨兒有鏢客從廣東趕回來,帶來幾帖膏藥,說治氣喘,靈極了。我想太太也許用得著,把它都要了來了。」說著,仲四解開一個小包袱,裡面是十帖膏藥。

  「多謝,多謝。」說著,曹雪芹蹲下身去請安。

  「不敢,不敢!」仲四亦急忙半跪著回禮。

  「仲四哥!」曹雪芹突然說道:「以後咱們要成至親了。」

  仲四沒有聽明白他的話,只當是續弦以後,彼此越發親近,所以只連聲應道:「是,是!」

  「我,」曹雪芹的說法又進一步,「以後得管仲四哥你叫姊夫了。」

  「不敢,不敢!」仲四困惑而局促地,顯得很不自在。

  「是這樣的——」

  曹雪芹將秋月已改名曹霞,字秋澄的前後緣由,細說了一遍。仲四驚喜莫名,同時也很不安,心情異常複雜,以致於訥訥然竟無法訴說他的感覺。

  曹雪芹瞭解他的感受,所以並不覺得他的態度可異;緊接著便談錦兒要他問的話。

  「仲四哥,有人說,你已經兌銀子,捐了個五品同知,有這話沒有?」

  「喔,」仲四對這件事倒很沉著,先問一句:「芹二爺,這話是誰說的?」

  「是四家叔聽吏部的朋友告訴他的。」曹雪芹又說:「如今各衙門都封印,兌銀子的話,似乎不確;不過到底是怎麼回事?恐怕只有你才知道。」

  「是的。」仲四從從容容地說:「意思是有這個意思,跟震二爺也談過;而且這件事我拜託了震二爺,要兌銀子,也該是震二爺替我出面。」

  「那末,四家叔的話,是怎麼來的呢?」

  「我有個朋友是吏部的書辦,有一回跟他談起;他想招攬這樁買賣,我說不行,已經托了人了。我這個朋友就到處說我兌銀子捐官的事,也不知他安的甚麼心思?真是——」仲四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曹雪芹換了個話題:「過年作何消遣?賭錢了沒有?」

  「做買賣的,也就是過年這幾天開禁。」仲四答說:「我那裡每天都有局,一桌寶、一桌牌九,到上燈為止。賭得不大;芹二爺是不是有興來玩玩?」

  「謝謝!我不好此道。」

  看看沒有話了,仲四起身告辭;曹雪芹送客出門,回到馬夫人那裡,只見杏香迎了出來,輕輕搖手。

  「太太睡下了。錦兒奶奶在夢陶軒等你。」杏香又問:「你手裡拿的甚麼?」

  「仲四特為送來的,治氣喘的膏藥,你把它收好了。」

  等曹雪芹回到夢陶軒,只見錦兒跟秋澄在他書房中閒聊;於是他先談仲四特為來送膏藥,接下來要談仲四捐官的事,不想錦兒先一步將他攔住了。

  「我托你問的話,回頭再說。」

  這就明明是要避開秋澄;秋澄從開年以來,變得很過敏,一聽這話,起身說道:「我要回去休息一會兒。」

  「不是要談你。」錦兒撒個謊,「是我們那位二爺的事,我托雪芹問一問仲四爺。」

  秋澄信以為真,但也不便再留下來,「我不管你們是談我,還是談震二爺?」她說:「反正我是困了;而且要換換衣服,別這麼像——」她把話咽住了。

  「像甚麼?」錦兒笑道:「像新娘子?」

  「啐!」秋澄掉頭就走。

  「我沒有告訴你呢?」曹雪芹說:「我已經認仲四作姊夫了。」

  「喔,」錦兒急急問說:「他怎麼樣?」

  「他彷佛有多少話不知道該怎麼說似地。」

  「那也難怪!仲四一個買賣人,保鏢平平安安,兒子又挺有出息的,想想這一生也就夠了,誰知道還有一步意想不到的老運,跟咱們家做了親戚;趕明兒再捐了官,跟他們通州知州平起平坐,那是多大的造化!」錦兒接著便問:「捐官是怎麼回事?」

  「兌銀子的話不確。」曹雪芹將仲四的話,細說了一遍。

  「他如果捐了五品同知,你震二哥就要捐知府;那一來,四老爺說不定也要加捐。」錦兒說道:「光是捐個銜頭,換一換頂子,也還罷了,你震二哥還想謀過實缺,這件事有利有弊,雪芹,你看呢?」

  「不是說還想謀江寧府的缺?」

  「是啊!」

  「這我倒贊成!是很有面子,也很有意思的事。不過,我看不那麼容易。」

  「就是這話囉!」錦兒說道,「這兩年稍為過得舒服一點兒,如果得福不知,大把花銀子去謀那個缺,弄不成功,勞命傷財;弄成功了更壞。」

  「何以見得?」

  「你震二哥的性情,莫非你還不知道?弄成功了想撈本,貪贓枉法會出事。」

  「說得是!」曹雪芹深深點頭,「錦兒姊,你可真是震二哥的賢內助。俗語說:家有賢妻,夫不惹禍;不正就是這話!」

  「你別恭維我。」錦兒說道:「你得替我出個主意,怎麼樣能讓他死了那條心。」

  「那只有你勸他。連知府的銜頭都不必捐。」

  「可是,人家要捐了五品,把他比了下去,那就連我心裡都會長個疙瘩。」

  「那好辦。」曹雪芹慨然說道:「仲四是極通情理的人,我開誠佈公跟他談,他決不會不聽。」

  錦兒沉默了一會說:「這不好!倒像咱們妒嫉他官大似地。」

  「不要緊!」曹雪芹說:「所謂開誠佈公,也得有個說法,不會讓仲四心裡不舒服。」

  「你預備怎麼說?」

  曹雪芹細想了一下,「有個倒因為果的說法,我說震二哥早就想捐知府,謀實缺,大家都勸他不必;震二哥的心是冷下去了,可是沒有死,如今他一捐了五品同知,只怕又會把震二哥的心挑熱了?我只要說到這兒,仲四自己就會有表示。」

  「好!」錦兒放低了聲音:「這件事只有咱們倆知道。」

  「我明白。」曹雪芹說:「咱們上太太那裡去吧!只怕已經醒了。」

  「不忙,我還有件事跟你談,是鄒姨娘托我的——」

  「我已經知道了。」曹雪芹打斷她的話說。

  「那末,你是怎麼個意思呢?」

  「這件事關連著好幾個人,得要慢慢兒商量。首先要看太太的意思。」

  「那當然。」錦兒答說:「我也想過了,得要都覺得沒有甚麼才能辦。不過,大家都點頭了,你不肯也是枉然。」

  「我沒有甚麼不行。」曹雪芹又說:「這件事在眼前還無從談起,不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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