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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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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說,我不能不照辦。」曹雪芹說:「容我好好想一想。」 想了好一會,發覺「雨」字頭,而字面雅致且又適用於閨閣的,不過聊聊數字,他拿筆寫了下來,數一數只得六個字。 「大姊,」曹雪芹毫不澀口地叫了出來,「我一個一個提出來,請你斟酌,第一個是雲。」 「不好!」秋月脫口回答:「情似秋雲薄。」 「對了,這得關連著秋字。第二個霏。」 秋月搖搖頭問:「還有呢?」 「霙。」曹雪芹說:「雨字下一個英雄的英字:『雨雪雜下』謂之霙。」 「不好,不好!」杏香首先反對:「雨雪雜下,有多討厭。」 「說得不錯。」秋月笑道:「這個字可真是不高明。」 「那就只有在這三個字之中挑了,實際上是兩個字——」 「你倒是說啊!」杏香催促著,「誰知道是那兩個字?!」 「先說靄,靄然的靄;這個字跟雲字旁邊一個愛字的靉,意思相同,雲盛之貌。」 「嗯,還有一個呢?」 「雲霞的霞。」 「這個字好!」杏香脫口便讚。接著又唸了兩句唐詩:「『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新。』」 「如何?」曹雪芹問。 「這個字的用法很寬,取號不愁跟秋字沒有關連。就是它吧!」 「用法寬,口采也好。」杏香說道:「鳳冠霞帔,官太太當定了。」 「你也真會扯!」曹雪芹笑道:「我倒考考你,你替大姊取個帶秋字的號。」 「嘚、嘚,你別考我了。」說著,杏香去揭開墨盒,又找出一張淡紅的羅紋箋舖在桌上,好為秋月題名。 「要用朝霞,不要用晚霞。」曹雪芹自言自語地說:「其實倒是晚霞絢彩,不過『夕陽無限好』——」 「沒有那些忌諱,本來就是『近黃昏』了嘛!」 「雖『近黃昏』,到底是『無限好』。」杏香接了一句。 「很通。」秋月不由得愉悅地笑了。 「總要有出典才好。」 曹雪芹起身到書架上,隨便抽出一本詩集,細看了一回,然後坐下來另取一張紙,拈筆寫了兩句詩。 「『朝朝散霞彩,暮暮澄秋色』。」他說:「用『澄秋』二字怎麼樣?」 「很好。」秋月欣然同意,「秋水澄鮮;我喜歡這個澄字。」 「也暗扣著你原來的名字。」杏香說道:「形容月色好,不就叫做澄照嗎?」 「了不得了!」秋月大為驚異,「你是多早晚變得這麼淵博了?」 「倒也真虧她。」曹雪芹說道:「還有比澄照更明白的典。」接著便唸:「『靜月澄高,溫風始逝,撫杯而言,物——』」 戛然而止,令人詫異,秋月便問:「怎麼不唸下去?」 原來他唸的是陶淵明祭從弟文,那一句是:「物久人脆。」物字出口才想到忌諱,所以突然頓住。此時聽她這一問,便知她沒有唸過這篇文章,不難掩飾。 「忘記掉了。『溫風始逝』,可知涼飇已至,這澄高的靜月,自然是秋月。」 「越解越圓滿了。」秋月很高興地,「勞駕你把它寫下來吧!」 於是曹雪芹在那張淡紅羅紋箋上,用正楷寫上「曹霞字澄秋」五字,雙手遞給秋月。 秋月也是雙手捧接,微笑凝視著,忽然眼淚如斷線珍珠般落了下來;有一滴掉在羅紋箋上,立刻渲染出一個小小的白暈。 杏香急忙接了過來,「這是大喜事!」她說:「秋姑你怎麼倒傷心呢?」 「我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高興?」 秋月噙著眼淚笑道:「我是想起了老太太。」 「我沒有趕上能見老太太。不過,我想老太太如果還在,一定也樂意這麼辦。」 秋月摘下紐扣上的手絹,擦乾眼淚,接過羅紋箋來看了一下說:「可惜了!勞你駕再找一張紙,請芹二爺重新寫一寫。」 杏香知道,她是怕馬夫人見了,問到何以有一個白暈!不易回答。但羅紋箋僅此一張,只好找出一份用過的梅紅全帖,裁下餘幅,將就使用。 「咱們談第二件事。」杏香說道:「太太定了後天替老太太上供,老何說最好有一篇祭文;太太先不贊成,剛才又說,問問你的意思。」 曹雪芹先是不暇思索,自告奮勇;此時細細一想,很難措手;「曹家平添一口人,如說按正規辦,應該由四老爺來祝告。可是四老爺咬文嚼字的勁頭兒,你們不大清楚,我是領教過的,」曹雪芹說:「那一來,後天一定趕不上用。」 「那就免了吧!」秋月說道:「老太太是不喜歡咬文嚼字的。」 「我在想,大姊,你自己倒應該向老太太有一番禱告。」 秋月不即回答,細細想了一會,覺得確有此必要,她有些深藏不露的心事,答應嫁仲四,半也是為了仍舊可以照應曹雪芹,不負曹老太太的託付,因而深深點頭,表示完全接受建議。 「你把你的意思說給我聽,我替你擬一篇禱詞。」 「多謝。」秋月答說:「我是默禱。」 曹雪芹不免掃興,因為秋月對曹老太太的忠誠,以及他祖母對他的關愛;而秋月未負託付,不惜為他自誤青春,如今居然有此難得的歸宿,將這三種關係綰合在一起,可以逞一逞才華,寫出一篇至情至性的好文章。那知秋月不同意,自不便勉強,但怏怏之色,卻毫不掩飾地都擺在臉上。 「一個好題目沒有能抓住,是不是?」杏香說破他的心事。「其實——」 「好了!」曹雪芹打斷她的話說:「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的是甚麼:把這些心思擱在八股文章上有多好?是不是?」 杏香笑了,「你知道就好!」她說:「你常說八股文是替聖人立言,你不是聖人,所以做不好八股文。像這件事,聖人一定也贊成,你不拿它做個題目?」 曹雪芹笑笑不作聲,接著打了個呵欠;杏香便說:「今兒請你到書房去睡;我跟秋姑還有事商量呢!」 曹雪芹也不問她們商量何事,只答應一聲:「好。」但聽風聲虎虎,不由得又說:「得要一個火盆。」 「已經預備了。」 於是曹雪芹道聲:「明兒見!」到書房歸寢;秋月便開始跟杏香商量跟她有關的幾件事。 第一件事是後天為曹老太太上供,秋月認為該祭的不應只是曹老太太,還應有曹雪芹的伯父、伯母,因為這是她的「父母」,但馬夫人似乎忽略了,而秋月自己又不便開口提醒,問杏香該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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