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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四老爺可不是瞎說的人。」

  「他也不是瞎說,一定是把事情弄錯了。」曹震又說:「反正這一兩天要跟他見面,等我來問他。」

  「你可別說他捐官的品級高,把你比下去了;那不顯得咱們太小氣了嗎?」

  「我明白。」曹震又說:「他如果真的要捐同知,我也有辦法。」

  「甚麼辦法?」

  「我花兩三吊銀子捐個知府。」曹震突然心思活了,「真的,先捐知府,再加個甚麼『花樣』,大不了一萬銀子,索性弄個實缺;能補江寧府,那就太妙了。」

  曹震忘其所以地聲音放大了;曹雪芹便走來問道:「甚麼『太妙了』?讓我們聽了也高興、高興。」

  「回頭跟你談。」曹震取出懷中的金表看了一下說:「我可真得走了。」說完,匆匆而去。

  「走!」錦兒說道:「咱們看一看太太,就到你那兒聊去。」

  說著便將秋澄往前推,略微在前的曹雪芹便停住了腳步退讓。

  「幹嗎呀?」秋澄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兒都這麼客氣!」

  「今兒自然以你為主。」錦兒仍是往前推:「請吧。」

  到了馬夫人的起坐間,她剛吃完了飯在剔牙;秋澄看杏香帶著小丫頭正收拾餐桌,便上前幫忙,剛一伸手,杏香便即嚷道:「秋姑,你別動!今兒沒你的事;你請坐,喝茶,剛沏的『瓜片』。」

  「來!」錦兒拉著秋澄說:「你挨著太太坐,」硬將她安排在馬夫人旁邊。

  這時曹雪芹已揭開那把成化窯青花茶壺的蓋子,看一看茶汁說:「倒是真正六安瓜片,那兒來的?」

  「不就是我乾爹送的嗎?」

  「喔——」曹雪芹笑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咱們今天鬪個牌吧?」

  馬夫人有興,自然沒有人會推辭,錦兒便問:「太太是先歇個午覺呢,還是馬上動手?」

  「先歇個午覺。」

  「對,養足了精神好贏錢。反正還要擾一頓,晚一點吃飯好了。」

  她的話提醒了杏香,「我倒忘了回太太了。」她說:「老何跟我說,他們打算湊分子送秋姑一桌席;請教門館子來做,請太太跟秋姑定個日子。」

  「唷!」秋澄立即接口:「那可不敢當。」

  「你別推!」錦兒說道:「人家一半是請太太。」

  「對了!」杏香深深點頭,「老何老謀深算,深怕秋姑辭謝,所以請教門館子來做。秋姑,你別推了,攜帶我們也吃一回清真席。」

  「好!我也出一份,公請太太。你們都是陪客。」

  大家都覺得這也未始不可,但馬夫人卻不以為然,因為她覺得要抬高秋澄的身分,便得將她與下人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如果秋澄出了分子,就會混淆不清。不過這是個不能公然說明的理由,而一時又找不到一個冠冕堂皇的說法,就只好儘自搖頭了。

  「娘,」曹雪芹問:「你不贊成。」

  「對了,我不贊成。」馬夫人一面說,一面想,「人家是專請秋澄,我不過順帶公文一角;秋澄又說要出分子公請我,這算是甚麼名堂呢?」

  「是啊!」曹雪芹說:「公請二字,師出無名。」

  「還有,」馬夫人又說:「公請我是秋澄的意思,他們要請的是秋澄;『張公喝酒李公醉』,在他們或許不願意,我呢,喝完了還不知該謝誰?這件事最好別混在一起,各歸各辦。」

  這最後兩句話,只有錦兒聽懂了,當下對正要開口的曹雪芹揮一揮手,先攔住他的話,然後提出她的辦法。

  「太太說得不錯,橋歸橋,路歸路,別混在一起。」她轉臉看著秋澄說:「老何他們要請你,你堅決不受,未免不近人情;不過,來而不往非禮,過一天你也拿出二十兩銀子,辦一桌席,回請他們,謝謝舊日的情分,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對!」曹雪芹接口:「他們是羅漢請觀音,你是觀音齋羅漢,算起來羅漢占點便宜,那也是應該的。」

  「雪芹,你別打這個譬仿!羅漢請觀音,把老太太奉為上座,還可以說是請了王母娘娘,咱們倆呢?」錦兒問道:「咱們不就沒分了嗎?」

  「咱們倆?」曹雪芹笑道:「咱們倆就是大羅散仙,那怕它是蟠桃宴呢,闖上了就吃它個海晏河清。」

  「好!咱們全算是大羅散仙。如今要請王母娘娘定日子了。」

  「是要我定日子?」馬夫人說:「除了齋期,那一天都行。」

  大家都不作聲;杏香等了一會,方始開口:「是不是這麼定規了?我好跟老何去說。」

  「是的。」秋澄點點頭。

  「杏香,你可把話說清楚,他們送一桌席,秋澄回送一桌。」

  「喔,」杏香將她與馬夫人的話想了一遍,領悟到其中的微妙;只是還有句話要問清楚:「秋姑只回送一桌席,不是在席上做主人?」

  「做!」秋澄應聲而答;聲音極其爽脆。

  馬夫人不作聲;錦兒自然也就不必多說了。於是杏香叫人將何謹喚了來,在廊下談了一會,回進來說:「日子定了,是上燈那天晚上。」

  馬夫人點頭認可;曹雪芹便向秋澄與一直未曾開口的翠寶說:「別忘了,上燈那天,你們來做大羅散仙。」

  正在談著,丫頭來報,門上有話要回。曹雪芹出去一問,意想不到的是,仲四來看他;而且,「仲四掌櫃說了,只見一見二爺,說兩句話,交了東西就走。」門上說道:「我怕二爺不打算見他,所以跟仲四掌櫃說:『彷佛見芹二爺蹓躂去了,不知道在不在,等我進去看一看。』」

  「好了,我知道了。你說『在家』,我馬上出去。」

  「是。」

  門上正要離去,不道錦兒一掀門簾,大聲喝道:「慢著。」等門上住足,她又吩咐:「你跟仲四掌櫃說:芹二爺歇午覺剛睡下,這會兒起來了;不過穿衣服、洗臉,得有一會工夫,請仲四掌櫃寬坐。」她緊接著又問:「你把仲四掌櫃請在那兒坐?」

  「花廳上。」

  「我看,」錦兒看著曹雪芹建議,「把他請到你書房裡,讓老何先陪他聊聊怎麼樣?」

  曹雪芹已經會意,是錦兒有些關於「親事」的話要先交代他;因而問說:「要那麼大的工夫嗎?如果你只是幾句話,就不必找老何陪他了。」

  「不!」錦兒答了這麼一個字,向門上揮揮手:「你聽見我的話了,先找老何把仲四掌櫃請到芹二爺的書房裡陪著,等芹二爺去了再說。」

  門上答應著去了;錦兒掀簾入內,只在堂屋中坐,跟在後面的曹雪芹,便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下,隔著茶几說道:「你有話要交代我,就說吧。」

  「你不聽四老爺說了,仲四兌銀子捐官?你震二哥說,他捐的是五品同知,這一下不是連四老爺都給比下去了?」

  「嗯,不過——」

  「你聽我說,」錦兒迫不及待地,「仲四兌銀子的話不實在,封印一個月,他上那裡去兌銀子?四老爺必是聽錯了,可是想捐同知的話不假。」

  這時候曹雪芹有點不耐煩了,「錦兒姊,你別繞彎子了!」他催促著:「長話短說,要言不煩。」

  「好!」錦兒答說:「因為仲四捐同知,你震二哥想加捐知府,還打算謀個江寧府的缺。這件事出入關係很大,得把前因後果都摸清楚了,才能定規。你這會兒跟仲四見面,先把他捐官的事弄清楚。」

  「我知道了。」曹雪芹起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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