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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這倒也是實話。」錦兒又說:「將來是誰當家?」

  「那不用說,自然是秋小姐。」仲四又說:「也不用她怎麼樣操心,有事交代兩個媳婦就是了。」

  錦兒對他的答覆,表示滿意,點點頭問說:「仲四爺請誰當大媒。」

  「總得有面子的人,」仲四答說:「我的朋友之中,有一位蒙古人,跟我的交情不壞,他襲的是伯爵,我想請他來當大媒。」

  話剛說完,曹雪芹先就反對,「不必,不必!」他搖著手說:「有爵位的一來,我們得以禮相待,太麻煩了,也太吃虧了。」

  「吃虧」便在「以禮相待」上面。既然是伯爵,又是大媒,接待的禮節便不能不隆重;曹雪芹是「布衣傲王侯」一路人物,無端與貴人周旋,處處要顯出恭敬,在他覺得是件很吃虧的事。

  錦兒是摸透了他的脾氣的,一聽自然明白。當初希望仲四能請出一個有身分的人來作媒,原是為了對秋月有交代;如今情形已經不同,在這一層上,本可不必苛求。既然曹雪芹又不贊成,就更無所謂了。

  「仲四爺,」她說:「我亦只是隨便問問,愛親結親,大媒本就是門面上的事,你不必費心,到時候再說好了。」

  「是!」仲四沉吟了一下說:「震二爺,我憑良心說,秋小姐這樣的人品,府上這樣的人家,我仲老四居然高攀上了,實在有點兒受寵若驚,說請秋小姐到我鏢局子去當家,豈不太委屈了?我有個妄想,不知道震二爺你能不能成全我?」

  「言重、言重!仲四哥你說。」

  「你老能不能替我謀個一官半職?」

  一聽這話,曹震夫婦相視而笑,「仲四爺,」錦兒問說:「你的意思是要讓我們秋姊姊當官太太?」

  「是。」仲四略顯忸怩地笑道:「她原像官太太;也許我託她的福,也能讓人叫一聲『老爺』。」

  「仲四哥,」曹震答說:「我們替你打算過了,你家老二是武官,他請的一副誥封,自然是歸你的元配;要替填房弄副誥封,要靠你自己。我已經想好辦法了,你只預備銀子,我來替你辦。」

  「原來震二爺早就替我打算過了。」仲四驚喜交集地,「銀子,萬把兩現成,另外我再湊,不知道總數多少?」

  「萬把兩儘夠了。」

  「那——,我甚麼時候送過來?」

  「你別急!」曹震答說:「法子是想好了,得一步一步來;到該兌銀子的時候,我自然會通知你。」

  「是!還有件事,也得託你們公母倆。」仲四又說:「我想在京裏買一處房子——」

  「怎麼?」曹震問道:「你在京的鏢局子,不是你自己的房子?」

  「鏢局子是鏢局子,亂糟糟地,我想也不宜於秋小姐住;得另外找一處像樣的房子。」

  「原來你是買給『官太太』住。」錦兒笑道:「既然如此,要我們秋姊姊自己中意。」

  「正就是這話。」仲四一拍手說:「請震二爺費心託木廠的人去找;找到了請秋小姐去看;看中了——」

  「你給錢!」錦兒開玩笑地搶著替他說了出來。

  仲四也笑了,不過人情練達的他,怕人家嫌他自炫財富,因而趕緊又說:「實在是想盡點心。反正震二爺知道我能吃幾碗飯,找到的房子,一定是我買得起的。」

  「你不必表白!」曹震笑道:「沒有人笑你得意忘形。」

  這四個字對仲四卻是一大警惕,自己想想確有些得意忘形的模樣,應該好好收歛了。但話雖如此,心裏卻總不免想談秋月,硬抑制著,喉頭不免發癢,只好頻頻乾咳,才覺得好過些。

  ***

  回家已是二更天,馬夫人屋子裏的燈還亮著,微醺的曹雪芹逕自掀簾入內,含笑問道:「娘還沒有睡?」

  「就在等你啊!」杏香接口。

  一聽這話,秋月起身就走;杏香緊跟著她進了後房,馬夫人便說:「看你酒喝得不少,很熱鬧吧?」

  「很熱鬧;跟會親一樣。」

  在後房的杏香「噗」地一聲,將燈吹滅;緊挨著秋月坐下,同時握住了她的手。

  「錦兒姊真行!大馬金刀,跟仲四侃侃而談,把該問的話都問到了。」

  「問了些甚麼話?」

  「第一是兒子跟兒媳婦有沒有意見。仲四的兩個兒子很孝順,不必說;兒媳婦都很老實。有句話倒是很實在,她們也巴不得有個人照應公公,那樣她們就比較自由了。」

  「還有呢?」

  「還有,」曹雪芹停了一下說:「反正怎麼好,怎麼想;怎麼想,怎麼好!震二哥說他得意忘形了。」

  「喔,」馬夫人興味盎然,「那就一定有點兒不平常的舉動了。」

  「雖說不平常,其實咱們已經替他想到了,仲四願意花上萬銀子,請震二哥替他謀個一官半職;為的是好讓他的續絃夫人成為官太太。」

  「你聽聽!」杏香在秋月耳際低語,「芹二爺——」她說了這半句卻又嚥住,因為曹雪芹又開口了,她怕漏聽了話。

  「倒是有件事,足以看出仲四是真的體貼,真的敬重他的秋月。他說鏢局子太亂,不宜於秋月住,託震二哥替他在京買座房子,只要秋月看中就好——」

  接著,曹雪芹重述當時的對話;談到錦兒開玩笑的情形,馬夫人也笑了。

  「這可真是有點兒得意忘形了。也難怪,仲四甚麼都不缺,就缺這麼一房嬌妻,一旦有了,如何不喜?」

  「你聽太太說的,」杏香推一推秋月,「你是我乾爹的一房嬌妻;震二爺也改了稱呼管你說是我乾爹的續絃夫人。」

  話還沒有完,她發覺秋月使勁拉了拉她的手,趕緊住口,側耳靜聽。

  「我怎麼說跟會親一樣呢?稱呼都改過了,因為錦兒姊說是『我們秋姊姊』,所以仲四便改稱『秋小姐』。」曹雪芹問說:「娘預備那天辦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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