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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就這時曹震趕到了,一見秋澄便誇讚她長得體面。這一來自然而然將季姨娘所造成的尷尬局面消除了。

  「震二爺來了,時候也差不多了。」何謹到上房來問:「是不是該行禮了?」

  「行禮吧!」馬夫人說:「請四老爺上香。」

  家祭行禮,照例男先女後;但這天情形不同,曹頫上了香,接下來是馬夫人行禮,默禱了一番,禮畢起身,站在供桌前面說道:「我已經祝告老太太了。從這會兒起,秋澄便是咱們曹家的女兒了。秋澄你給老太太磕頭吧!」

  「是。」秋澄答應著,在鋪了紅氈的拜墊上,跪了下去,仰臉喊一聲:「老太太。」聲音已經哽咽了;接著伏倒在墊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這雖出大家的意外,但卻在情理之中,思念故主,加上感激涕零,原該有此一哭。錦兒趕緊叫丫頭去絞了一把熱手巾來,上前攙扶她起身,「好了,好了!別哭腫了眼,不好看。」接著將熱手巾遞到她手裡。

  於是依序行完了禮,曹頫奠了酒;接下來是秋澄見禮,事先說好了的,除了她向馬夫人及曹頫磕頭以外,其餘不論上下,都以平禮相見。稱呼自然都改了,馬夫人吩咐,從何謹開始,都稱她「大小姐」;只有杏香仍管她叫秋姑。

  飯開在馬夫人堂屋中,算秋澄作主人,一一安席,到得曹震那裡,他笑嘻嘻地說:「秋妹妹大喜!」

  秋澄靦腆地笑了,低聲說道:「謝謝震二哥。」

  「謝媒還早。」曹震說道:「我真想不到跟仲老四做了親戚。」說完,哈哈大笑。

  「對了!」曹頫問說:「聽吏部的朋友告訴我,仲老四捐了官了,有這話沒有?」

  「有啊!」曹震答說:「跟咱們家做親戚,總得有個頂戴才像樣子。」

  這樣公然談論仲四,自不免使秋澄受窘,錦兒正在尋思如何為她解圍時,只見鄒姨娘悄悄起身,手中持著一枚小小的錦囊,走到曹頫面前,低聲說道:「老爺,你給秋小姐的見面禮。」

  曹頫將錦囊接到手中,一面捏一捏,一面問說:「是甚麼?」

  「老爺打開來看就知道了。」說完,鄒姨娘仍回原處。

  這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曹頫手上;他慢條斯理地解開絲繩,朝囊中看了一下,脫口說道:「好!這給秋澄正合適。」

  季姨娘心急,在那一桌嚷道:「老爺,都等著你揭寶盒子呢!」

  「是一方玉印。」曹頫說道:「秋澄,你過來!」

  「是。」

  「這方印只有一個字,你很用得著。」

  「謝謝四叔。」秋澄接印在手,看了一下,頓時喜逐顏開,給曹震請了個安,回到那一桌,將玉印拿給馬夫人看。

  「我眼睛不好,又是篆字,更看不清楚了。」馬夫人問:「是個甚麼字?」

  「是個『曹』字。」

  「這好!」馬夫人深深點頭。

  「就像做官的,頒了印信一樣。」錦兒說道:「鄒姨娘選的這樣見面禮,真有學問。」

  「是現刻的,還是現成的?」馬夫人問。

  「是現成的。」鄒姨娘說。

  「就要現成的才好。」錦兒笑道:「倒像註定了秋澄該姓曹似地。」

  「本來就是註定了的。」曹雪芹在那一桌接口,「她本來姓魏。」

  「喔,」曹頫微感驚異,「原來本姓是魏,那可真是巧了。」

  「我倒想起來了。」曹震忽然問說:「那天有人問我,你是不是魏武的後裔;我說我只知道我們曹家的始祖是宋朝開國名將,下江南收服李後主的曹彬。再往上就不知道了。」

  「那得查宋史。」

  於是這一桌談曹家的譜系;另一桌不會有興趣,也聽不懂。馬夫人另有膳食,略坐一坐退席,由杏香伺候著吃飯。等她一走,季姨娘的話就多了。

  首先是從她自己手上取下一個寶石戒指,對秋澄說道:「鄒姨娘送了,我不能不送。東西不值錢,不過一點心,你別嫌太薄。」

  「姨娘賞東西,我怎麼敢嫌?不過——」秋澄有點說不下去了。

  錦兒明白她的心意,接口說道:「季姨娘,你弄錯了;剛才那方印是四叔給秋澄的,鄒姨娘不過替四叔預備,不算她的見面禮。」

  秋澄一聽錦兒把她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以後的話就好說了,「姨娘,你收起來吧。」秋澄說道:「並沒有這個例子,你不必援例;我亦不敢領。」

  「例都是人開的,算我送你的,不行嗎?」

  「不是不行,是我不敢。收了姨娘的,鄒姨娘要援例,我於心不安;不收鄒姨娘的,收姨娘你的,不就是厚此薄彼了嗎?」

  「我倒不是那種想法,既然你不賞臉,我也沒有法子;只好老老臉,做個虛假人情了。」

  這番話說得秋澄大為不安;錦兒卻覺得可厭,故意說道:「季姨娘那個戒指,還真不賴。可惜,有人不要,有人想要要不到。」

  「誰?」季姨娘問說。

  「當然是我。」

  季姨娘略有些躊躇,但終於毅然決然地說:「好!我就送了你。」

  說著季姨娘便去捋她的戒指,大家都以為錦兒只是逗她,到這時候一定會出言阻止;那知錦兒竟不作聲,看季姨娘那種又心疼、又不能說了不算的愁苦神情,都不忍再看了。

  錦兒卻是真狠得下心來,接過戒指便套在自己手指上,還翻覆觀看;然後伸出手去看著秋澄說:「不壞吧?」

  「你——」

  「你別說了。」錦兒搶在前面攔她的話;接著面向季姨娘:「你別心疼!這玩意暫時存在我這裡,省得你跟秋澄推來推去。等棠官娶媳婦的時候,我賠上一個紅的,配成一對,好讓你給兒媳婦作見面禮。」

  聽得這話,季姨娘的表情頓時不同,「你也真是!」她說:「就看我捨不得一個戒指?」

  「捨得,捨得,沒有人說你捨不得。別提這件事,誰再提,罰酒。」

  這下算是將季姨娘的嘴堵住了。到得飯罷,喝了一會茶,曹頫帶著兩個姨娘告辭而去;曹震衙門裡還有事,也要先走,但錦兒卻有話要跟他說。

  當然,那是避在一邊,私下交談:「仲四捐的甚麼官,你知道不知道?」

  「同知。」

  「幾品?」

  「五品。」

  「那不把你跟四老爺都比下去了嗎?」

  「啊!」曹震被提醒了,「這,有些應酬的地方,可不大方便。」

  「你當初應該跟他好好核計一下——」

  「誰知道他那麼性急!」曹震突然想起,「四老爺的話靠不住。」

  「何以見得?」

  「十二月十九封印,要到正月十九才開印,他怎麼能到部裡『上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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