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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崔之琳笑一笑,低聲說道:「我送你點藥,你要不要?」

  「甚麼藥?」

  崔之琳知道他是明知故問,管自己說道:「這一年我在北城,結交了好些有頭臉的太監;跟他們混熟了,好處真還不少。我的藥就是太監送的;告訴你吧,提起這種藥,來頭還真不小。除了宮裡,那兒也沒有。」

  「這麼說,是御用的。」

  「宮裡不叫御用,叫『上用』。」

  說著,崔之琳站起身來,在炕上摸索了好一會,取來一個燒料的瓶子,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來數粒桐子大、紫色的丸藥,托在掌中,送到德振面前。

  「你聞一聞!」

  「好香!」德振問說:「是麝香吧?」

  「不錯。不過麝香有三等,第一等叫『遺香』,是麝鹿自己剔出來的,極其難得。平常最好的麝香叫『臍香』,是第二等。」崔之琳又問:「這藥,你知道是誰服的?」

  「誰?」

  「雍正皇帝。」

  一聽這話,德振就不敢要了。「這是很貴重的藥。」他說:「你留著送別人吧!」

  德振不但不敢要他送的藥,而且對崔之琳大起戒心,此人結交太監,包庇竊案,而且偷盜禁中珍藥,一出了事,罪名不輕。這樣一個下流不安分的言官,以敬而遠之為宜。

  因此當大金鈴回進來說,巡西城的方禦史邀崔之琳相見時,他正好乘機告辭。崔之琳不願他走,大金鈴也幫著挽留;但德振推說有「內廷差使」,其時已子末醜初,睡得一兩個時辰,便須進宮,崔之琳方始放他。

  「你要的東西,我明兒上午送到府上,我奉托的事,你可千萬擺在心上。」

  「好,好!」德振連連答應:「決不能誤了你的事。」

  崔之琳倒是言而有信,第二天午前,送來一批「薄本兒」的書,甚麼《肉弄堂》、《僧尼孽緣》之類,不下三十種之多;而且大多是年前年後新刻的板。德振厚犒了來人,匆匆吃完午飯去看曹頫。

  曹頫正要出門,是去「觀禮」——馬夫人為曹老太太認秋澄作孫女;當時交代季、鄒二姨娘坐車先走,他會完了客再去。

  「幸不辱命。」德振指著用布袱包好的一包書說:「都虧得崔都老爺幫忙。」

  「呃,他破費得不少吧?」曹頫答說:「應該送他幾十兩銀子。」

  「那倒無須。不過,有件事得請曹四爺幫他一個忙。」德振說道:「他想請安五爺吃個便飯,能不能請曹四爺代為約一約。」安五爺便是內務府堂郎中豐安。

  「怎麼?他是有事托安五爺?」

  「那就不知道了。」德振故意不提崔之琳的打算,只說:「他想認識認識安五爺。」

  「那,」曹頫說道:「我幾時在舍間作個東,把他們都約了來見面就是。為修和親王府,崔都老爺總算幫了忙的,我請他吃頓飯;在安五爺面前表一表對他的謝意,也是應該的。」

  德振覺得借這個名目給他們拉攏,倒是不落痕跡的好辦法,當時便同意了。

  「不知道安五爺那天有空,我問好了,再請你去約他。不過,總得元宵以後了。」

  「我也是這麼說。」德振站起身來,「我就等信兒了。」

  * * *

  這天的曹家,顯得喜氣洋洋,大廳連東首的「祖宗堂」收拾得十分整齊;桌椅都加上大紅平金的圍披,「祖宗堂」點著一對粗如兒臂的紅燭,供著一桌餑餑。曹頫一到,先進去行了禮,然後由曹雪芹引領著,到了馬夫人院子裡。

  「四老爺來了!」

  隨著丫頭的通報,堂屋門簾高啟,馬夫人特為從裡屋迎了出來,後面跟著一班珠圍翠繞的親族,簇湧著秋澄,上穿粉紅繡牡丹的緞襖,下麵是月白生絹百折裙,頭上是新穿的一具珠花;髻上插一支「鳳點頭」的點翠金釵,一副紅藍寶石與珍珠三鑲的長耳環,薄施脂粉,輕染雙唇,居然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四老爺!」盈盈下拜的秋澄,稱呼依舊。

  曹頫尚未答話,錦兒從她身後閃出來嚷道:「叫四叔!」

  「還——」秋澄有些發窘,「還沒有見禮呢。」

  「又不是外頭抬進來的,要見了禮才能定名分、改稱呼;家裡的女兒不同的,只要認了你就跟生下地一樣,名分自然就有了。四叔,」錦兒問道:「你老說我這話通不通。」

  「通,通!通極。」曹頫想起曹老太太在日,有時對他不滿,語言之間稍有責備的語氣,秋澄總是在旁邊打岔,無形中為他解了圍,不由得倍生好感,所以接下來又說:「我很高興,太太這件事辦得真好。」

  「我可是秉承老太太的遺命辦的。」馬夫人笑著糾正。

  「是,是!秋,秋——」

  「秋澄。」季姨娘提醒他。

  「對了,秋澄。」曹頫說道:「也真不愧老太太的賞識。」他接著一楞,「啊!我還沒有預備見面禮呢!」

  「鄒姨娘預備下了。」錦兒接口。

  「喔,是甚麼?」

  「四叔回頭就知道。」錦兒答說:「這份見面禮還真好。」

  「都坐吧!」馬夫人說著,自己先坐了下來。

  話雖如此,卻只有曹頫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其餘的人都按規矩站著;馬夫人比較客氣,先招呼季姨娘跟鄒姨娘落座,接下來招呼錦兒。

  「你也坐!」馬夫人問道:「通聲甚麼時候來?」

  「臨時有事上衙門去了。」錦兒答說:「不過一定會趕來。」

  「棠官呢?」馬夫人又問:「上園子了?」

  「是啊!今兒該他的班。」季姨娘答說:「這麼一樁喜事,說是早定規了,我們可是昨兒才知道;早知道了,讓棠官請一天假來道喜,也算不了甚麼。」

  聽她的話,就像吃夾生的米飯那樣,胸口梗得不舒服,所以都不作聲;只有曹頫將臉沉了下來。

  鄒姨娘急忙打岔,「連天有風,只有今兒天氣最好。」她說:「真正是天從人願。」

  「老太太在天之靈,一定也是高興的。」曹頫轉臉向曹雪芹說:「和親王請客的事,只怕暫時要擱一擱了。」

  「喔,是。」曹雪芹沒有說下去;因為他覺得在這場合談這些事,並不合適。

  但不談這些又談甚麼呢?錦兒找了個話題,卻仍與和親王府有關。

  「四叔,聽說和親王府蓋得極整齊;幾時倒讓咱們去逛一逛啊!」

  「行。」曹頫想了一下說:「等我來找個方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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