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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因此,一聽和親王說要「到打磨廠一帶去找」,曹頫終於明白了;而且也想到了羅致這些書的法子。一時好奇心起,開口問道:「王爺也拿這些書來消遣?」

  「不是我。」和親王停了一下說:「跟你實說了吧,是十四爺。」

  原來是恂郡王。想想也難怪,杜門不出,長日如年,如果要找不費心思的消遣,這些書是最適合了。

  「王爺,要找這些書也容易,派人跟禁城禦史說一聲就是了。」

  「啊!不錯。」和親王說:「這倒是一條快捷方式。」

  巡城禦史專管地面,查禁淫書也是巡城禦史的職司;凡是禁書一經查獲照例銷毀,無數可稽,所以查到了這些書,執事的官員吏役,隨意取幾本帶回家看,是不足為奇的事。找到巡城禦史,就一定有辦法弄到這些書。

  不過,以和親王的身分,實在不便幹這樣的事;同時又不便直接托曹頫去辦,所以很含蓄地問:「你有相熟的巡城禦史沒有?」

  曹頫明白他的意思,「我沒有。」他緊接著說:「不過總可以找得出人來。」

  到這時候和親王才說:「那就請你多費心吧。」

  曹頫答應著辭別回家,寫了個短簡,派人送給工部營繕司派到和親王府工地,專司工款出納的筆帖式德振,請他晚上來喝酒。

  【十八】

  到了傍晚,德振應約而至,燈下小酌,先將和親王這天找他去談新府之事,細細說了一遍;也將他亦喜亦憂的心情,告訴了德振,問他有甚麼早日得卸仔肩之計?

  「這得跟來大人回。」德振答說:「咱們完了工,造好報銷,請來大人派人來驗收,不就交差了嗎?」

  「此言有理。」曹頫深深點頭,「不過,凡是王公府第,都歸宗人府管,來大人還得跟宗人府商量。」

  「和親王是右宗正,四爺當面跟他說一聲好了。」

  「就是不能當面說,一說,倒好像我急著跟他要那個派到江南的差使似地。」

  「這也沒有甚麼不能說的。四爺的差使,關乎後年南巡,是個要差;就和親王也不敢耽誤的。」

  曹頫為人拘謹,德振雖多方鼓勵,他總覺得不宜跟和親王實說;最後的結論是,先回明瞭來保再作道理。

  「還有件事,」曹頫問道:「最近常見崔都老爺沒有?」

  「還是年前見過。」德振答說:「過年停工,我只前天到工地去看過一次。巡城的都老爺是『夜貓子』,白天見不著的。」

  「你能找一找他嗎?」

  「能!怎麼不能?」德振問道:「甚麼事?」

  「也是和親王所托,想找些新出的淫書。」

  「淫書?」

  「我想大概是。」曹頫又說:「不管它是甚麼,反正新出的那些薄本子的小說,請他多弄一點兒來,越多越好。」

  「這是幹嗎?和親王送人啊!」

  德振倒是猜著了,但曹頫卻不肯明說是恂郡王要看,只這樣答說:「誰知道他幹甚麼用?他沒有說,我亦不便問。」

  「好!我今兒就派人去找他。」

  「喔,」曹頫想到了,「聽說這些書賣得不便宜;得跟崔都老爺意思意思吧?」

  「這個,四爺你就甭管了,都交給我好了。」

  「好,好,拜託,拜託。」

  德振知道這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差使,但因交派這差使的人不同,便成了個很重要的差使;而且不能假手於人,否則傳出去不大好聽。所以他辭出曹家,特意去看外號「臭都老爺」的北城巡城禦史崔之琳。

  崔之琳住在西城紅羅廠,與曹家不遠;德振看此時不過起更時分,查夜還早,便到崔之琳家去看他。年前為了送節禮,來過一趟,確真實位址已不甚記得清楚,但也不難打聽;進了紅羅廠西口,找「堆兒」上的兵丁問道:「北城的崔都老爺住那兒?」

  「那不是?」

  德振抬頭一看,十來家門面以外,有一輛騾車,車上高挑一盞大燈籠,依稀看得出上有一個「崔」字,心想來得很巧;看樣子崔之琳快出門了,晚來一步就會撲個空。

  到得崔家才真巧,迎面遇見崔之琳從大門內出來,「啊!德大哥!」崔之琳問:「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有點小事拜託。」

  「那就請說吧!」

  這種事不宜當著他的隨從兵丁談;躊躇了一會說:「回頭我再去看你好了。」

  內務府官員常有不足為第三者道的話,崔之琳便不苒追問;同時想起一件事,覺得德振這個人很「外場」,路子也寬,或許可以托他,當即說道:「德大哥,這樣子,過年查夜是應個景,我出去轉一圈就回來,回頭我請你到一個好地方去喝酒。」

  「是甚麼好地方?」

  「這會兒天機不可洩漏,離我這兒不算遠,你是回頭到舍間來,一塊兒去呢?還是直接來找我?」

  「你不說地方,我到那兒去找你?」

  「是這樣的」,崔之琳將他拉了一把,走到僻處,低聲說道:「磚塔胡同三寶家。」

  「喔,」德振笑道:「『兔子不吃窩邊草』,而且你也撈過界了。」

  「完全是兩碼事。閒話少說,咱們定規了它。我看,你就直接去吧!再晚也不要緊。」

  德振打著崔之琳的招牌,在勾欄中亂闖;好在磚塔胡同,他也有熟地方,便即說道:「回頭我在天喜班;你到了那裡,派夥計來招呼我好了。」

  「好!就這麼說。」

  德振本預備回家「過癮」,這一下,變了主意,直接驅車到天喜班;他有個相熟的姑娘叫彩鳳,這天沒有客,便在她屋子裡開燈抽大煙。

  抽過四筒,精神好得多,便跟彩鳳閒聊;這些地方每天都有新聞,彩鳳又很健談,一聊開來,無休無止,聽得「廳兒上老爺」查街的聲音,不由得就問:「北城的臭都老爺,你知道嗎?」

  「臭都老爺?」彩鳳笑道:「你別嫌他臭,可有人當他香餑餑呢!」

  「誰當他香餑餑?」

  「三寶家的掌班。」

  「怪不得!」德振恍然大悟,「你倒說我聽聽,是怎麼回事?臭都老爺跟三寶家的掌班好上了?」

  「是啊!不然怎麼會當他香餑餑呢。不過,」彩鳳又說:「只怕也好不久。」

  據說,三寶家的掌班原是楊柳青的小家碧玉,與人私奔,而所遇不淑,在天津侯家班成了窯姊兒,花名叫大金鈴,紅了有三、五年,手頭很積了幾文,便贖身出來,自己當了老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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