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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仲四一大早就來了,復又送了一份禮,是他的鏢客從各地帶回來的土產。

  相互拜了年,仲四要見馬夫人賀歲;在往年,總是由曹雪芹代為辭謝,而這年不同,曹雪芹起身說道:「我來領路。」

  仲四微感意外,不過馬上就把這一感覺拋開了,跟著進了中門,他將腳步停住,以便曹雪芹先去通報。

  「仲四哥,請啊!」曹雪芹說了這一句,又向迎出來的一個丫頭說道:「你去跟太太回,仲四掌櫃來了。」

  他的聲音很大,在馬夫人屋子裏的秋月,立即轉往後房;杏香笑著向馬夫人說道:「太太可跟我乾爹多聊一會兒。」

  「嗯。」馬夫人微笑著點點頭,等丫頭一進來,她先開口:「我知道了,仲四掌櫃來了;說我有請。」

  請到堂屋,曹雪芹隔著門簾說一聲:「娘!仲四哥來拜年。」

  於是丫頭打起門簾,馬夫人剛出房門,便即說道:「仲四掌櫃,你可不能行大禮。」

  話是向仲四說,眼卻看著曹雪芹,意思是讓他拉住客人,不使下跪;無奈仲四的手腳快,說一句:「理當磕頭。」雙膝便屈了下去。

  於是曹雪芹也下跪答禮。等扶起仲四,馬夫人手指著說:「你請仲四掌櫃上坐。」

  所指的位子在西面,迎著晨曦,可以讓間壁屋子裏的杏香——也可能有秋月,將仲四看得很清楚。

  「多謝仲四掌櫃又送東西,你真是太客氣了。」

  「不成敬意;太太還特為提到,才真是客氣。」

  「今天是從通州來?」

  「不!昨兒就到京了。」

  「怪不得這麼早。」馬夫人問曹雪芹,「請客改了地方,你跟仲四掌櫃提了沒有。」

  「喔,」曹雪芹說:「仲四哥,今兒改在震二哥家喝酒;我還有兩個朋友,等他們來了,咱們一起走。」

  「好,好!」仲四又問:「不知道是甚麼朋友?」

  「咸安宮的兩個老侍衛。」曹雪芹答說:「都很隨和,也很健談。」

  這時馬夫人又開口了,「仲四掌櫃府上那兒?」她問:「聽說是山東?」

  「是河南。」仲四答說:「不過離山東也不遠,是歸德府。」

  「那不就是商邱嗎?」馬夫人看著曹雪芹問。

  「是的。」

  「仲四掌櫃幾位少爺?」

  「太太這樣子稱呼,真把我的草料都給折了。」仲四答說:「我有兩個兒子。」

  「都成人了吧?」

  「託太太的福。」

  「是不是有一個,」馬夫人問曹雪芹,「是武官?」

  「是老二。文武雙全,現在是河南駐京的提塘官。」曹雪芹又說:「娘忘記了嗎?仲家老二上回來拜客,娘不是見過?」

  「啊,啊,就是他啊!長得好體面,仲四掌櫃你好福氣,過幾年當老封君,該享兒子的福了。」

  「謝謝太太的金口。」提到這個次子,仲四亦不免得意,「像我們吃這碗飯的,出一個武官,也真算是靠祖宗積德。」

  「可惜仲四奶奶見不到了。不過話說回來,走在老爺前面,都算是有福氣的人。」

  「太太說得好。」

  「你身子倒還硬朗?」

  「這是老天爺保佑。」仲四答說:「留著我一把窮骨頭,還可以賣幾年氣力。」

  「倒沒有續絃的打算?」

  馬夫人是閒閒提起,在外面的曹雪芹與在裏面的杏香都開始緊張了;原來也在聽壁腳的秋月卻是扭頭就走。杏香想去拉住她,可又怕漏聽了仲四的回答;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駐足在原處。

  「不瞞太太說,倒是有這麼個打算;內裏沒有一個人,實在也不方便,親戚朋友也都這麼勸我——」

  「你兩個兒子呢?」馬夫人打斷他的話問;在她認為這是最要緊的一件,成年而又能自立的兒子,如果不贊成老子續絃,誰要去當他們的後娘,那日子不會好過。

  「兩個兒子總算孝順;媳婦也賢慧,都在幫著找。」

  「找著了沒有呢?」

  「這——」

  仲四遲疑不語,杏香那顆心就快頂到喉頭了,簡直恨不得奔出來說一句:乾爹,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幹嗎吞吞吐吐?

  終於說下去了,「也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這話怎麼說呢?」仲四自問自答:「有兩家姑娘,人材都過得去,年紀也相當,大家都說好;可是我覺得不合適。」

  「喔,」馬夫人也不自覺地舒了口氣,「為甚麼呢?」

  「不瞞你老說,六十多歲還續絃,跟四十上下的娶二房不同;我有兩條宗旨,不知道太太看怎麼樣?」

  「你說。」

  「第一,人總要穩重,這——,」仲四很吃力地說:「我這鏢局子,說句自己不覺得寒蠢的話,藏龍臥虎,甚麼樣兒的人物都有,非穩重壓不住。」

  「一點不錯。」馬夫人含笑表示同意,「第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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