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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不,不!」曹雪芹搖著手說:「我要談的事,不是三言兩語能了結的。」他順口問道:「棠官這兩天回來過沒有?」

  「昨天回來的,交了班有三天的假;今兒一早陪季姨娘燒香去了。」

  這好!季姨娘不在家是個機會,秋澄的事,不妨跟極明事理的鄒姨娘談,請她轉告。

  於是由何誠通知中門上,鄒姨娘派她的心腹丫頭福順,來將曹雪芹接了進去。

  新年裡彼此拜年,已經見過,這是第三次相會,但鄒姨娘倒像幾年不見親人似地,非常親熱。原來鄒姨娘並無兒女,棠官倒還忠厚,但季姨娘心地糊塗,只要棠官多關懷鄒姨娘一些,她心裡就會不舒服,常常罵棠官的一句話是:「女心外向,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兒子,不是女兒。」因此,鄒姨娘不免有孤立無援之感,對於曹家的親屬,都很客氣,尤其是對曹雪芹,心裡另有一番打算,所以格外籠絡。

  當下先自馬夫人起,一一問到;然後動問:「今天怎麼倒有空來?」

  「有件事,我娘叫我來稟報四叔;四叔正忙著,我想告訴姨娘也是一樣。」

  「喔,你請說。回頭我來告訴你四叔。」

  曹雪芹略想一想說:「娘是稟承老太太的遺命,替她老人家收了一個幹孫女;算是我大伯的女兒——」

  「啊!」鄒姨娘迫不及待地問說:「是誰?」

  「自然是家裡人,不過不姓曹而已。」

  「慢一點,芹二爺,你讓我想一想。」鄒姨娘沒有多想,便即說道:「必是秋月。」

  「姨娘也覺得很合適,是不是?」

  「其實早該這麼辦了。」鄒姨娘又問:「改不改姓呢?」

  「不但改姓,而且改名。照我們『雨』字頭的排行,單名霞;雲霞的霞,號叫秋澄,姨娘明天見了她,別叫她秋月了。」

  「喔,是明天行禮不是?」

  「是給老太太擺供,祝告已遵遺命辦妥了。」曹雪芹又說:「我娘說,明天務必請四叔跟兩位姨娘來散福;順便也讓秋澄見禮。」

  「好,我一定來。」鄒姨娘略停一下又說:「這件事辦得好。抬舉了秋月——啊,秋澄,也就是抬舉了仲四掌櫃;將來他們的感情一定更好。我常說,在曹家我最佩服二太太,從不說人一句閒話,行事可真是正派。」

  「二太太」是指馬夫人,曹雪芹少不得謙虛一下,欠身說道:「是姨娘說得好。」

  「我這是實話。你大爺我也見過,夫婦倆都是極厚道的人;不想沒有兒女,如今算是有了。」說著,鄒姨娘觸動心境,不由得有悒鬱之色。

  芹官心知其故,卻不便說破;想起還有一句話要交代:「聽說棠官有三天假,明兒讓他也來散福。」

  「我知道了,我跟你四叔說。」鄒姨娘停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說了:「芹二爺,我得求你一件事。」

  曹雪芹急忙站起身來說:「姨娘怎麼這麼說?有甚麼事,只要我辦得到,一定替姨娘辦。」

  「這件事,恐怕光是你許了我,還不行。你四叔只有棠官一個,你四叔說過了,將來棠官有了兒子,把第二個給我作孫子;那知道——」鄒姨娘向窗外看了一下,低聲說道:「季姨娘當著你四叔的面,滿口說好;背後有話,說是『第二個還不行;我總得有兩個孫子才保險。』你想想,這不是笑話不是?氣得棠官跟他娘發脾氣,說『我兒子還沒有生,你倒已經在咒孩子了。』這話你四叔不知道,不過,季姨娘可是跟人斬釘截鐵地說過了:『將來我得有三個孫子,才能挑一個過繼給人家。』芹二爺,你想想,一定是把最沒出息的一個給我。再說,她的孫子我也不敢要;以她的脾氣,一定是不論管得著,管不著,她都要管,那就成天打饑荒吧!倒不如我不要她的孫子,還多活兩年。」

  「姨娘也別想得那麼遠。」曹雪芹說:「棠官倒是顧大體的。」

  「無奈他娘要干預。我已經死了這條心了。如今我要求芹二爺的是,你一定多兒多女,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娃兒,你給我一個。芹二爺,行不行?」

  這話,曹雪芹答應不下,因為不是他能作主的;只是他很同情鄒姨娘的處境,而且也知道此事在她看得極重,因而不敢說一句敷衍的話。

  「姨娘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不過這件事我得問我娘。再說,也還不知道四叔願意不願意?」

  「他一定願意。」鄒姨娘說:「我也知道,總得二太太點了頭才行;所以我只想問芹二爺一句話,二太太肯了,你肯不肯呢?」

  「當然肯的。」話一出口,曹雪芹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關鍵人物,「姨娘,有一層不知道你想過沒有?你從別房過繼一個孫子過來,將來分家,你的孫子自然有份,可是那一來,季姨娘這一房,就少一份了。所以,也要看看她願意不願意?」

  「我可不管她!」一向穩健平和的鄒姨娘微帶負氣地說;「總不能為她想獨得家財,我連個孫子都沒有。」

  「話不是這麼說。」曹雪芹替她盤算了好一會說:「姨娘,這種家務事,你得站在理上,才不致於生煩惱,有後患。我為姨娘設想,將來棠官生了第二個兒子,你按照她自己說過的話,把孩子要過來;如果她不肯,你就說要我的兒子作孫子。拿這個挾制她,不怕她不肯。」

  「這倒是個好法子,到底你是讀通了書的。不過,她以後要來干涉呢?」

  「這也好辦,既然是要脅,就不必客氣,當著四叔跟族中長輩,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也就不必怕季姨娘以後歪纏了。」

  「歪纏是免不了的。」鄒姨娘沉思了一會,自言自語地說:「只好照這個法子辦。」

  正在談著,曹頫回上房來了;曹雪芹請個安說:「我娘有些話,要我來稟告四叔;我已經跟鄒姨娘說了,回頭請鄒姨娘跟四叔細細談。」

  「喔,甚麼事?」

  「很好的一件事。」鄒姨娘接口,「待會兒跟你細說。」

  曹頫點點頭,向曹雪芹說:「初七接收和親王府,得延期了。」

  「是,」曹雪芹問:「工程不能如期完成?」

  「本來是可以如期的,和親王不知聽了誰的話,有一處地方要改,起碼得多費半個月的工夫。」

  「既然是和親王的意思,四叔就不必擔甚麼干係了。」

  「可是,這樣子下去,那一天才能交差呢?說不定到時候又出新花樣,一延再延,會耽誤你我的行程。」

  曹雪芹想了一下說:「有個辦法,托誰在聖母皇太后面前進言,定了慈駕親臨的日子,那一來和親王就不能再出花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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