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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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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震一楞,「你是說四老爺?」他問。 「四老爺還在其次,頂要緊的是太福晉。」 「啊!」曹震被提醒了;世家大族有重大的家務,需要徵詢親戚的意見,可以不問「舅老爺」,卻必須問一問「姑老爺」或者「姑太太」,因為「妻黨」是「私親」,而且「姑老爺」是公親,平郡王太福晉既是「姑太太」,又是馬夫人的大姑子,更何況又是那樣尊貴的身分,於理當然要徵得她的同意。 「這一層,太太跟我都沒有想到。貿然一辦,太福晉一定會不高興;真虧你提醒。」 「這一下,你不說我不懂了吧?」錦兒微顯得意地說。 「那是兩碼事。雪芹講的那個例子,不見得能用得上。他說的是漕幫的『過方』——」 「甚麼叫『過方』?」 「到底你還是不懂!」 曹震抓住機會回敬了這一句,接下來解釋:漕幫中人死謂之「過方」;掌門弟子代已「過方」的師傅收徒,亦叫「過方」,又名「靈前孝祖」。掌門弟子在漕幫謂之「頂香火」,大致為初收之徒,稱為「開山門」;而最後所收之徒則為「關山門」,這兩個弟子在同門中具有與眾不同的地位。 照曹雪芹的見解,既「關山門」,再無弟子,則代師收徒,有違「過方」的師傅的本意,甚至根本為本人生前所不識,但漕幫中並不以「靈前孝祖」為非。以彼例此,秋月為曹老太太在世之日最信任的人,馬夫人此舉,必能得在天之靈的首肯,有何不可? 「既然如此,何不乾脆就說老太太當初有過這樣的打算;反正死無對證,太福晉也就沒話說了。」 「這都好說。倒是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太太的意思,讓仲四馬上託人來作媒,你看該怎麼辦?」 「這件事急不得。」錦兒一面想,一面說:「第一,總先要問問秋月本人的意思——」 「問過了。」 「誰問的?」 「自然是太太,總不會我去問她。」曹震說道:「當時我提醒太太,這不是拿鴨子上架的事;太太跟我說,已經問過她本人了,她說聽太太作主。」 「那好。」錦兒又說:「第二,這頭親事在咱們看是良緣巧配,十拿九穩;可是萬一仲四倒有別的緣故呢?這一個釘子碰回來,別說秋月臉上掛不住,咱們也受不了。所以先不能開門見山,有甚麼說甚麼;得把仲四這面的情形,打聽得明明白白,才能提作媒的話。」 「那當然,反正初四他要來——」 「喔,」翠寶突然插進來說:「還有一層要斟酌,聽她的口氣,如果沒有這回事,她做一桌菜請請仲四,也無所謂;正在談親事,初四請客她就不便插手了。」 「不錯。秋月也得留點兒身分。」錦兒沉吟了一下,對翠寶說道:「索性你多辛苦吧,初四那天在咱們家請,不必讓秋月費事了。」 「這樣也好。」曹震看著錦兒說:「你還有第三沒有?」 「第三,得跟太太去回,應該先認了秋月,再談親事;這樣子秋月才占身分,仲四也有面子。」 「這個識見很高!」曹震豎起拇指稱讚,「要這樣子,仲四娶的才是曹家的乾小姐。明兒上午你就去一趟吧!」 於是第二天一早,錦兒便去看馬夫人;進門遇見曹雪芹衣冠楚楚地正要出門,一問才知道是曹頫請客,特地打發人來,邀他去作陪。 「飯局還早,我先跟你聊一會兒。」 曹雪芹答應著,陪錦兒到了夢陶軒,她將前一天晚上跟曹震商量下來的意見,細細說了一遍;曹雪芹亦深以為是,站起身來說道:「走,咱們上太太屋子裏聊去。」 到得馬夫人那裏,秋月、杏香都在;錦兒先就說道:「你們倆今兒清閒了!明天請客在我們那兒,你們就不必預備了。」 秋月肚子裏雪亮,這是翠寶將她的意思透露了以後才會有的變化;杏香卻不明就裏只問:「翠寶姊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怎麼?你願意去幫忙?」 杏香尚未答話,只聽馬夫人在裏屋問丫頭:「是不是錦兒奶奶來了?」 「是啊!」錦兒在外面應聲而答,接著向曹雪芹看了一眼,管自己入內。 「咱們走。」秋月若無其事地說:「把發好的海貨,先給翠姨送了去。」 「不必!我自己帶去好了。」杏香知道她是故意避開;心領神會地一面說,一面往外走。 於是曹雪芹亦進入馬夫人的臥室;錦兒問道:「秋月呢?」 「大概跟杏香到廚房裏去了。」 「好!」錦兒這才向馬夫人說:「昨兒個太太跟二爺談的事,他都告訴我了。我們琢磨了一晚上,有幾件事,想請太太明示。第一——」 第一、第二,條理分明地說清楚了,馬夫人連連點頭,「你們想得很週到。」她看著曹雪芹說:「回頭你順便跟你四叔先說一聲。」 「是。」曹雪芹問:「該怎麼說?是說老太太當初有這意思?」 「對!這樣子說,比較省事。」 「那末,」曹雪芹又問:「她的親事呢?」 「我看,」錦兒建議:「暫且不提?」 馬夫人略想一想說:「暫且不提的好。一提,季姨娘當新聞到處去說;萬一好事多磨,弄得滿城風雨,沒法兒收場了。」 「是、是。」曹雪芹深以為然;後又問了一句:「四叔如果問:是不是要請請客,跟大家見個禮;日子在那一天?我該怎麼說。」 「請客見禮,當然要的,日子還沒有定。」馬夫人又說:「該怎麼辦最合適,你倒不妨問問你四叔。」 「是。」曹雪芹答應著退了出去。 「太福晉那裏,我原也想到的,應該跟她說一聲;說是老太太的意思也很好,不過,既然老太太有這話,何以早不告訴她?她嘴裏不說,心裏這麼在想,無緣無故拴上個疙瘩,可不大好。」 「不會的。」錦兒答說:「老太太雖有這意思,也要看辰光,如今是要出嫁了,才抬舉她的身分,如果沒有這樁親事,亦不必多此一舉。」 「這說得也不錯,」馬夫人明白了,「這兩件事要擱在一起來談。」 「是。」錦兒又說:「而況老太太雖有這意思,太太跟她去商量,就是敬重她的意思,太福晉心裏不會不高興。」 「嗯,嗯!」馬夫人領悟了,「跟太福晉去說,跟向四老爺去說,話應該不一樣。跟四老爺,不過告訴他一聲;跟太福晉,是要問問她的意思。分寸不同,我明白了。」 接下來商量行禮的日子。在這上頭,兩人卻有歧見,馬夫人主張事不宜遲,早早辦了,接下來好提親事;錦兒是替秋月著想,希望辦得很風光,這就得從從容容地部署。不過,馬夫人是率直地表示她的意見;錦兒是在肚子裏作工夫。 「咱們先看看皇曆。」 翻開皇曆,一連串的好日子;錦兒只好先讓馬夫人挑,「到十一,都是好日子;再下來便是十六。」她細看了一下說:「十一也不見得太好,最好是初七那一天。」 「初七怕來不及。光是開請客的單子,就得一兩天;送到人家手裏,日子已經到了。」錦兒又說:「不管那一種喜事,總得一兩個月以前就定日子;太匆促了,人家會奇怪,惹出無謂的猜測,就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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