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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還用她說嗎?」錦兒答說:「照她的那個脾氣,想都想得到的。」

  秋月再一次估量繡春的性情,照她孤高自賞、嫉惡如仇,以及寧折不彎的一面來看,應該是看不起李鼎的;可是世間事那裏有個一定不移的圖譜擺在那裏?就像自己,無端老樹著花,又豈是幾天以前想得到的?

  轉念到此,心裏不知是喜是悲,是興奮還是恐懼?不知不覺地,幽幽地嘆口氣。

  真是無巧不可言,就這時候錦兒也在嘆息;兩人都是一楞,對望著好一會,是錦兒先開口。

  「你為誰嘆氣?」

  「我還問你吶!你又是替誰嘆氣。」

  「我是為我們那位二爺嘆氣。不知前世作了甚麼孽,弄這麼一檔子窩囊事。」

  「你是說——?」

  錦兒沒有直接答覆她,管自己又說:「如果繡春是跟那個人在一起,就更窩囊了。」

  「如果說,他們不是在一起,那和尚又為甚麼不讓芹二爺跟繡春見面呢?」

  「誰知道?」錦兒答得乾淨俐落:「反正雪芹又有機會了,他大可直接了當地再到金山寺去問個明白。」她緊接著又說:「那怕翻臉呢!咱們家又不是沒有來歷的人家,硬不許見面,說得通嗎?出家人能這樣子不講理嗎?」

  「芹二爺是把希望擱在杭州。大概不會到金山寺找老和尚。」

  「怎麼?」錦兒問說:「繡春是在杭州?」

  「是這麼猜的。」

  「是——,怎麼猜的呢?」

  這要談到漕幫,秋月還不十分明白,其中的關係說不清楚;就能說得清楚,也不宜跟錦兒去談,因而支吾著說:「這也是胡猜的。不過,到杭州去找方老爺,倒比找金山寺的老和尚靠得住些?」

  「那位方老爺,就是從前王府裏的方師爺?」

  「就是他。」

  「他在浙江幹甚麼?」

  「浙江巡撫啊!如今挺紅的封疆大吏。」

  「他都當了巡撫了!」錦兒有些悵然若失的神氣。

  「怎麼,不許他官運亨通?」

  「他亨通不亨通,與我甚麼相干?我是在想,當初去接聖母老太太那件功勞,四老爺跟我們二爺都算得了好處,但也有限,不如那姓方的,扶搖直上。話又說回來,好處雖有限,到底也是好處,只有雪芹毫無影響。」錦兒又說:「放著那麼一條天字第一號的好路子,怎麼不走一走呢?」

  「這——,」秋月詫異,「震二爺沒有跟你提過?」

  「提甚麼?」

  「看來你一點兒都不知道。六年前——」

  六年前,秋月跟曹雪芹閒談,說聖母老太太不知道還記得你不?慫恿他試著去求見;曹雪芹一時好奇心動,打聽了一下,說找蒼震門的管事太監,能直接通消息到慈寧宮。於是曹雪芹跟曹震去商量,曹震答應找內務府的人去接頭。

  過了有七八天,曹震抄了一道硃筆上諭來給曹雪芹看,蒼震門的管事太監王泰,因為常帶領尼姑到慈寧宮去化緣,皇帝大怒,將王泰重責四十大板,發往吉林充當苦差。

  「他本來就不願意走這條路,是我游說了多少遍,才說動了的。這一下,玩兒完,心就冷了。」

  「有過這樣的事?我們二爺怎麼不告訴我?」錦兒又說:「我看靠不住;我們那位二爺耍這些鬼花樣,最拿手。」

  「這可是你冤枉了震二爺!」秋月說道:「確有這道上諭,芹二爺後來在御書處看新編的《國朝宮史》,裏頭就有。」

  「那還罷了。」錦兒想了一下說:「雪芹如果要找方老爺問繡春的下落,也不必等到了杭州,現在就可以寫信去問。」

  由此可見,錦兒對繡春的情分,絲毫不減;秋月點點頭說:「好!明兒你自己跟他說。」

  「說實話,我心裏只有兩件事放不下,一件就是繡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做月子請她來幫忙,那裏又會著了我們那位下流二爺的道兒?倘非如此,以後的一切就都不會有了。」

  「你也別怪震二爺,都是冤孽。」

  「你真是忠厚到家了,還替他分辯!」

  「好了,咱們揭過這一篇兒去:你說,還有件甚麼心事放不下?」

  「那是年前的話,如今可是放下了。」

  秋月想了一下,驀然意會,不由得又臉紅了。

  「別害臊!」錦兒扳箸她的肩,低聲笑道:「你也得嘗嘗紅羅帳裏的滋味。」

  一句話說得秋月越發臉如紅布,恨恨地說道:「我偏要教你放不下心!」

  錦兒笑笑不作聲;秋月亦只好嘆口氣,擺出一臉無可奈何的苦惱。

  「睡吧!」錦兒起身說道:「今兒咱們兩個被筒睡,省得吵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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