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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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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曹雪芹很興奮地,「能做到這一步,便算大功告成了。」 「也沒有那麼容易。」杏香接口,「到底物色的人,也是要緊的。男女之情,本來是最難說的;本來不想出嫁,看中合意的人,一下子變了心思的,也多的是。」 「這話不錯。咱們自然先物色好了,再跟她去談。」錦兒又說:「好在這幾年滿漢通婚,也不像早先限得那麼嚴了,漢人娶個大腳姑娘,只要說是旗下出身,就沒有人會笑話了。」 正在談著,門上來報:「仲四掌櫃來了。」 「早說要來的,不想一直到小年夜。」錦兒對杏香笑道:「不過他倒也來得巧,正遇見你在這裡。」 「我先出去。」曹雪芹交代杏香:「你一會兒也來打個照面。」 杏香是拜了仲四奶奶作義母的,義母雖已去世,「乾爹」還是乾爹;杏香點點頭說:「我知道。」 「雪芹,」錦兒叫住他說:「你問問他,吃了飯沒有?」 一見了面,看仲四滿臉通紅,是暢飲以後的神色,那就不必問了;不過他跟仲四一年多未見,很有些寒暄的話,同時細看他的神氣,依舊一臉精悍,毫不顯老。 「仲四哥是前年做的六十大慶,今年六十二;精神是越來越好了。」 「到底不行了。」仲四答說:「前幾年還是一覺睡到天亮,跟小夥子一樣;打從去年拙荊一死,得了個後半夜失眠的毛病。」 「那是伉儷情深之故。」曹雪芹說:「上了年紀,也不能沒有人照應。」 曹雪芹是意在言外,仲四卻沒有聽出來,「是啊!本來鏢局子裡,內裡都是拙荊照管,逢年過節,不用我費點心,如今可是非我親自動手不可了。」他緊接著又說:「本來早要來看震二爺!只為今年各路鏢頭,都回來得晚,到昨天才算到齊,我這顆心才算踏實,趕著來一趟。」 說到這裡,伺候客廳的何誠,便向曹雪芹遞過來一張紅單子,輕聲說道:「這是仲四掌櫃送的禮。」 曹雪芹接過禮單來,略為看了一下,全是各地有名的土產;當然是他的鏢客們帶回來的,便隨手交了回去,並又交代:「你到上房跟你們二奶奶回吧!」 「我另外備了一份,孝敬太太的,已經派人先送到府上去了。」仲四歉疚地說:「實在是窮忙,我得馬上趕回去;今天我就在這兒給芹二爺辭歲,等過年再給太太去請安。」 「好說,好說。過年那一天來,先給個信兒,咱們好好兒喝一頓。」 「是。」仲四想了一下說:「就是年初四吧。」 「好,我跟震二哥說,讓他把工夫勻出來。」 「聽說震二爺今天、明天都是內廷差使。」仲四從大毛皮袍子中掏出來一個信封說道:「這東西請芹二爺轉交。」 曹雪芹知道,曹震跟他合夥做買賣,這是年下結算的一篇帳;接過來看都不看地塞入口袋,同時答說:「我馬上就交給錦兒姊——」 「不!」仲四低聲打斷,「請芹二爺交給震二爺本人。」 看來是有代曹震所付,而不能讓錦兒寓目的帳在內,那當然不是嫖帳,便是賭帳;曹雪芹心想,要規勸曹震,在交這個信封時,便是最好的機會。 「芹二爺,我得走了。」 曹雪芹還來不及答話,屏風後面杏香先就發聲了,「乾爹,慢走。」她閃出來說道:「正在替你燙酒,讓芹二爺陪你喝一鐘。」 「喔,姑娘,多謝。酒是決不能喝了——」 「那總得吃點兒甚麼才好。」 仲四不便堅拒,稍一躊躇,欣然說道:「姑娘,你真要請我,就做一碗醒酒的湯。」 「好,好!這可是我拿手。」說完,杏香掉頭就走。 於是仲四又坐了下來,談他鏢局的近況,首先提到的當然是王達臣,他已經回江寧了,主持一家「聯號」,運氣很好,設局走鏢以來,從未出事,「萬兒已經闖出去了。」仲四說道:「雖說運氣好,到底也是他人緣好,才能到處吃得開。加以我那位弟妹,又能幹、又賢慧,真正是好幫手。」 提到夏雲,不由得使曹雪芹想起一件事,「前一陣子,接到她的信,說九月裡病了一場。」他問:「如今身子怎麼樣?」 「很好哇!據江寧回來的鏢頭說,說話仍舊是大嗓門兒,又快又急,足見中氣很足。」 「那好。」曹雪芹說:「我也很想念達臣的,明年春天大概能跟他見得著面。」 「怎麼?芹二爺要到南邊?」 「是——」曹雪芹略想一想說:「四老爺明年春天要出差到南邊,要我跟了去。」 「四老爺外放了?」 「不是外放,臨時的差使,要走好幾個地方。到時候也許得請你招呼。」 「是。到時候我派兩個老成得力的人跟了去;一路有他們招呼,管包妥當。」 「好極!我先替家叔跟你道謝。」 談到這裡,只見小丫頭提來一個食盒,裡面是熱騰騰的一大碗湯——雞湯中飄著切得極薄的筍片與豆腐衣,加上山西白醋與交趾黑胡椒,入口極爽,仲四頓覺精神一振,「噓噓」地吹著氣,把一大碗熱湯喝完,從腰際取出汗巾,摘了帽子,一面擦滿頭大汗,一面連聲說道:「痛快,痛快!從來沒有喝過這麼美的湯。」 聽他如此讚美杏香,曹雪芹當然也很得意,少不得還要謙虛兩句,「那裡、那裡!」他說:「杏香也不過三腳貓的手藝。」 「三腳貓的手藝,就這個樣了。真正是『不是三世做官,不知道穿衣吃飯』,杏香若非在府上,就做不出這麼一碗湯來。」 這時杏香又回出來了,曹雪芹便笑著說:「你乾爹直誇你的湯好。」 「是真好!不是我仲四淨捧幹閨女。」仲四接口說道:「沒有得甚麼說的,年初四到府上來叨擾,姑娘,你還得好好做幾個菜,殺殺我的饞。」說著,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道:「走嘍,走嘍!年初四見吧。」 曹雪芹送走了仲四,回到上房,只見錦兒與杏香正很起勁地聊著,而且翠寶也在;錦兒一見曹雪芹便說:「怎麼你也約了初四,咱們得核計核計。」 原來錦兒許了曹雪芹,找一天喝酒看字畫,日子也挑在初四,兩下撞期,得要錯開。當然,仲四已經約好了,只有錦兒改期。 「改在初七。」曹雪芹說:「初七是人日。」 錦兒計算了一下答說:「好!就是初七。」卻又問道:「怎麼叫人日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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