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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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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摺一遞上去,第二天一早便奉到硃批:「平郡王宣力有年,恪勤素著,今聞患病薨逝,朕心深為軫悼。著賜銀二千兩治喪,派大阿哥攜茶酒往奠,並輟朝二日,其應得恤典,仍著察例具奏。」 緊接著恤典也下來了,諡敏,祭賜兩次,照例建碑。就一般王公的例子來說,不算菲薄,但以平郡王與皇帝的感情而論,似乎還應該優厚些;太福晉為此,頗感委屈,不過來往的女眷們大多不解其中有甚麼講究,太福晉亦就只跟少數至親,透露了心裏的感覺。 「那時你還沒有過門。」她向馬夫人說:「如今的太后,那時候跟她娘老子一起從杭州到江寧,長得又醜,又不愛乾淨,到處惹厭,我跟丫頭們說:『人家是好人家女兒,別虧待她。』丫頭都說她蠢,話又聽不懂,不愛理她。她老子看她不得人緣,想把她送回去,交給她叔叔。她哭著不肯,後來還是我說了一句,她老子才不作聲。為此,她娘還叫她替我磕過頭。那知道——唉!」太福晉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除了宮中先朝的妃嬪以外,再沒有受過當今太后大禮的人,但這不足以為榮,因為無法炫耀。馬夫人心想,怪不得太福晉從沒有朝見過太后;一年三節,命婦進宮參見時,總是先期諭免;當時以為太后對太福晉有甚麼不滿之處,到此刻才知道有這麼相見彼此都會覺尷尬的曲折在內。 「當今皇帝在上書房唸書的時候,都被欺侮,尤其是他三哥,更瞧他不起。只是咱們家照應他;皇上八九歲的時候,常到咱們家來,見了我叫『嬸嬸』,有一回跟我說:『我的親哥哥就是福彭』。可是如今也忘記了。」 聽太福晉發牢騷,馬夫人不敢搭腔;故意把話扯了開去,「聽說皇上小時候是養在勤妃宮裏?」她說:「勤妃的老太爺、老太太,我們是都見過。」 「勤妃跟密妃,都是老太爺去物色來的。勤妃蘇州人,姓王;密妃還是海寧陳家的。不過——,」太福晉說:「皇上養在勤妃宮裏,也不怎麼痛快。」 原來勤妃王氏與密妃陳氏,同時進宮,而且幾乎亦同時得子,密妃生的便是皇十六子允祿,繼承了莊親王的爵位及家財;勤妃生的是皇十七子允禮,便是已薨逝的果親王。 「勤妃是蘇州美人,照例應該比密妃得寵,但康熙爺倒是常在密妃宮裏傳晚膳。為甚麼呢?」太福晉自問自答,「因為十六、十七兩個阿哥,雖都一樣聰明,癖性不同,十七阿哥好文墨,十六阿哥人比較實在,腦筋很清楚,康熙爺教他甚麼『勾股』、『開方』之類的算學,一學就會,這對了康照爺的勁;康熙爺常說他的天文、算學、火器,得了西洋的真傳,在咱們中華是失傳的絕學,可惜阿哥之中,除了三阿哥誠親王略知皮毛以外,竟沒有一個皇子想傳他的絕學。到了晚年,居然有這麼一個小兒子能做他的學生,自然很高興。這就是康熙爺常住在密妃宮裏的緣故。」 「聽說,」馬夫人問道:「當今皇上也是康熙爺的學生?」 「勤妃不高興就在這裏。」太福晉說:「當今皇上只好說是他爺爺的徒孫,那時他常常去找十六阿哥,問這問那的,十六阿哥也肯盡心教他,尤其是練火器,一定得有伴兒,有較量才有趣。侍衛都會火器,好手也不少,可是陪著十六阿哥練,總是讓著他,不肯把本事使出來,這樣十六阿哥很不痛快;可是真要一比,又差著一大截,也沒有意思。只有他這個小姪兒陪著他練,才能把他的興致給引了出來。有時候康熙爺也在一起打火器,祖孫三個玩得挺帶勁的。」 「怪不得說當今皇上從小蒙康熙爺寵愛;這話,也不是沒影兒的。」 「那——,」太福晉搖搖頭,「咱們就不提雍正爺的說法了。只說勤妃,看當今皇上常到密妃宮裏,便不大高興,說他沒有良心;不大有好臉子給他看。當今皇上小時候受的氣可多著吶。」 馬夫人也聽說過,皇帝對他的兩位叔叔,表面上似乎無分軒輊,其實待莊親王比待果親王好得多;原來這也是有緣由的。 正在談著,丫頭來報:「六爺有事要跟太福晉當面回。」 於是有兩個親友家的女眷起身迴避,馬夫人卻為太福晉一把拉住了說:「你是舅婆,坐著。」 慶恆進門招呼過了,看一看馬夫人,躊躇了一會還是開口說了來意:「宗人府通知,明兒大阿哥來奠酒。有人說:得備一份禮酬謝勞步;奶奶你看呢?」 「無例不可興,有例不可減,咱們照規矩辦,你又何必來問我?」 「是——,」慶恆囁嚅著說:「這份禮不能太寒蠢。」 「喔!」太福晉問:「你跟你大哥說了沒有?」 「說了。」 「他怎麼說?」 「他讓我來跟奶奶回。」 「哼!」太福晉冷笑一聲:「他總想把我剩下的一點東西挖光了才甘心。」 慶恆不作聲,馬夫人不便插嘴,局面冷在那裏,有些發僵了。 終於還是太福晉自己打開了僵局,「你打算送點兒甚麼呢?」她問。 「不能送錢,也不能送太花俏的東西,總得要雅緻而貴重的東西才好。」 「皇上的大阿哥,甚麼貴重的東西沒有見過?」太福晉想了一下問:「大阿哥喜好甚麼?」 這一下將慶恆問住了,「倒沒有聽說過。」他說:「得打聽一下。」 「打聽明白了再說。」太福晉交代:「馬上去打聽。」 居然一下就打聽到了,大阿哥喜好的是字畫古書;而平郡王府少的就是這兩樣,太福晉想「投其所好」的打算,看來行不通了。 「只有跟舅舅家去商量了。」太福晉轉臉向馬夫人問道:「老太爺留下來的東西,總還有吧?」 這是指曹寅的收藏。經過雍正五年的抄家,便有剩餘,也都歸了曹頫;馬夫人不便說實話,只好這樣答說:「我得回去問雪芹。」為了表示她急人之急,便即站起身來說道:「我馬上就回去查一查;回頭讓雪芹來回話。」 「不必這麼急。」太福晉向慶恆說:「看你四舅公在不在?」 這是指曹頫。他從平郡王去世那天起,便每天到王府來照料,主要的職司是陪弔客,這天也在,一請就到。 「咱們先商量、商量。」曹頫明白了事由,從從容容地答說:「送些甚麼,看現成的有甚麼,缺甚麼再想法子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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