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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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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印之所以別稱『梟神』、『倒食』,就因為偏印專剋食神之故。」莊培因說:「咱們回過來再談皇上這個八字。皇上的『正印』,自然是皇天后土,祖宗神祇,無時無刻,不在庇佑皇上;但皇上有了『偏印』,好比跟州縣官在任上的老丈人、叔太爺,只會添麻煩,不會有好處。此所以乾隆四年己未不足為慮,可慮的是今年戊辰的兩個『偏印』。」 「那末,」方受疇問,「誰是皇上的『偏印』呢?」 「這不過是命理上虛託的說法,不必真有其人。」 「依我看,似乎真有其人。」 莊培因有些詫異,細想了一下問道:「你說是誰?」 這時廚子來開點心,蒸餃、小米稀飯、燒餅果子,還有醬菜,「兩位老爺趁熱吃吧!」廚子大獻殷勤,「今天的蒸餃是三鮮餡兒的。」 「吃著聊吧!」莊培因又問了一句:「你說是誰?」 「閣下倒猜上一猜。」方受疇也沒有太大的把握,所以先虛幌一招。 「莊親王?」 「不大對吧!」方受疇說:「莊親王這幾年,唯皇上之命是從;從沒有做過掣肘的事。」 「那末,」莊培因遲疑著說:「莫非是今年正月才晉封的恂郡王?」 恂郡王名為晉封,其實是復爵;他早在康熙年間便封過恂郡王。皇帝對這位「十四叔」頗為尊敬;自大金川軍務一開始,因為恂郡王曾經用兵西陲,對川邊的情形,相當熟悉,皇帝更是常常向他請益;恂郡王亦盡心指點,是皇帝最佩服的一個人。 「恂郡王本身就像『食神』,像用岳東美,聽說就是恂郡王的建議。他不是偏印。」 「既然都不是,只有請你自己說了。」 「我看當今的皇太后倒有點像。」 莊培因大感意外,但細細想去,卻又似乎有點道理。皇后的鬱憤難宣,最後竟致投河自沉,說起來跟當今的皇太后、以前的聖母老太太,不無牽連。皇帝與傅太太的那段孽緣,成於她侍奉太后之時;生下福康安,又是太后庇護,養育在慈寧宮,這一切使得孝賢皇后傷心的事,推原論始,都由太后而起。 正想得出神時,莊培因突然警覺,定定神站起身來,走到書桌旁邊,將寫有皇帝八字的那張素箋,扯得粉碎,捏成一團,又放入口中咬嚼了幾下,方始吐入廢字簏中。 「咱們就談到這裏吧!」他莊容說道:「多言賈禍,我輩日侍禁中,尤當深戒。」 這是前輩告誡的語氣,方受疇悚然警惕,站起來答一聲:「是,是。謹受教。」 於是飽餐早食,冒著凜冽的西北風,由方略館到軍機處「南屋」;莊培因陪著方受疇交班,檢點文件,頗為費時,頭班的章京陸續也都到了。 剛交完班,有個蘇拉進門,略略提高了聲音報道:「來中堂請方老爺。」 「來中堂」便是武英殿大學士來保;他是傅恆統兵西行以後才入軍機,同時接替傅恆在內務府「掌印鑰」的職司。方受疇跟他素無淵源,忽然請去見面,頗有突兀之感;但念頭一轉到平郡王府,心裏便有數了。 「平郡王昨兒晚上出事了。」來保問道:「只怕你還不知道?」 「是。」方受疇蹙眉答說:「真不幸。」 「聽說平郡王的遺摺,是你的稿子?」 「是。」 「是怎麼寫的?」 方受疇不知他問這話的用意?但仍舊據實而答;將內容要點說了個大概,只是未提到他跟平郡王太福晉曾經細細商量的話。 「有沒有提到,讓誰襲爵?」 「這是不必的。」方受疇答說:「國家自有制度;而且恩出自上,亦不宜妄請。」 「好!」來保點點頭,「很妥當。」 方受疇不作聲,略停一下,看來保沒有再說甚麼,正想退出時,來保卻開口了。 「今兒是你該班?」 「不!已經接了。」 「那你就歇一會兒再走。」來保說道:「回頭我面奏皇上,看有甚麼恩典,你可以順便給平郡王府送個信兒。」 話剛完,蘇拉來報,「叫起」了。於是由張廷玉領頭,全班在養心殿西暖閣進見。 「剛才我聽侍衛面奏,平郡王去世了?是嗎?」 這應該由領樞的張廷玉回奏,但他不知其詳,便略略挪一挪身子,回頭看了一下,示意跪在他後面的來保答話。 「是。」來保答說:「昨兒晚上亥初一刻去世的。」 「遺摺遞進來沒有?」 「還沒有。不過據奴才所知,奏稿已經預備好了。」 「平郡王也是個福薄的人。」皇帝嘆口氣,「我原想重用他的,那知道他太忠厚了。」 忠厚就不能重用?彷彿這倒是一種惡德。臣下都不敢接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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