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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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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這麼說,咱們是五代的交情了。」太福晉說:「當年方學士跟先父亦常有往來的。戴名世那件案子,我聽先父親口跟我說:『皇上把「方學士」弄錯了,幫吳三桂造反的是另外一個姓方的;今年我進京,一定要跟皇上面奏。』我就說:『何不就寫個摺子密奏呢?』先父跟我說:『這一案很纏人,幫吳三桂的是方光琛;另外又有個方以智,聽起來像「方學士」,三個方牽扯在一塊,非面奏不能明白。再說又有噶禮跟張伯行互控一案,皇上也煩得很,只有見了面,當面分解,好在這一案牽連甚廣,今年一定結不了案,等我年下進京,替方學士雪冤,一定來得及。』那知道,就這年七月裏,先父在揚州去世了。」 這些話在方受疇聽來,又親切、又困惑;一面聽,一面不斷地在想,太福晉這樣深談兩家的交情,是不是會出甚麼讓他交不了卷的難題? 「方老爺,因為咱們是這樣子的交情,所以我想跟你談談我的心事。」太福晉將聲音放低了說:「郡王身後,本來應該我的長孫襲爵,可是,他的身子太壞,襲了爵不能當差;這個家,怎麼能在他手裏興旺得起來?」 原來是打算廢長立幼;她的孫子有幾個,是看中了誰呢? 這樣轉著念頭,驀地裏想起慶恆退出去以前的那句話,便即問道:「太福晉是打算奏請以六爺承襲?」 「對了,我就是這個意思。不過,在摺子上,這話似乎很難說。」 方受疇心想,只是說措詞不易,並沒有徵詢他的意見,可見太福晉已經打定主意了。但這樣做法,實在很不妥當;考慮了一會,覺得還是應該進忠告。 「太福晉雖沒有問我,該不該這麼辦——」 「啊,啊!」太福晉發覺自己的疏忽,急忙打斷他的話說:「方老爺,我原是要跟你請教,既然把我的心事跟你說了,當然是想請你替我拿個主意。」 「太福晉言重了。既然咱們是五代的交情,我不敢藏私,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不負太福晉抬舉我的這番至意。」 「不錯,不錯。你請說吧!」 「我覺得這件事不大合適,第一,恐怕不是郡王的本意;第二,大爺跟六爺之間,只怕因此會生意見,手足不和,家也興旺不起來;第三,襲爵如果是立嫡立長,誰也沒有話說,倘或是立賢,皇上就得先查考、查考,那時候也許會有變化。」 「甚麼變化?」 「皇上另外在太福晉的孫子當中,挑一位來承襲。那一下,豈非弄巧成拙。」 「這話倒也是。」太福晉沉吟著。 「都是太福晉嫡親的骨肉,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如果照太福晉的辦法,皇上也許會疑心,大爺不是身子不好,豈非人材欠佳;那樣子,大爺一輩子都難望邀皇上的恩典了。這一層關係很重,太福晉得琢磨琢磨以後相處的日子。」 最後一句話是很含蓄的警告,太福晉憬然省悟。本來詩禮世家,看起來融融洩洩,天倫之樂,令人生羨;但亦須親慈子孝,方能維持一個安和靜謐的局面,倘或做長輩的有私心,或者不體恤晚輩的苦衷,即不免暗生怨心,即令口中不說,那分孝心也就有限了。 轉念到此,倒很感激方受疇為人謀,真能不負所託,所以用很有決斷的聲音說:「方老爺,我聽你的話,這層不必提了。反正宗人府有規矩的。」 「是。」方受疇問:「太福晉還有甚麼交代?」 「就這樣了。」太福晉問:「能不能勞駕,就在這裏起稿子?」 「當然,當然。」 「那我就不打攪你的文思了。」 太福晉退出,慶恆復又進來招呼;喚了個俊俏丫頭來伺候茶水筆墨。方受疇略略構思,提筆便寫。遺摺不是賀表,用不著甚麼詞藻;不過敘到戀君之忱,要懇摯親切,少不得停下筆來,捧著茶碗好好想一想。 「方老爺,你的茶涼了吧?要不要換一換?」 方受疇這時才發現,這個丫頭明眉皓齒,長得極甜,便一面放下手中的茶碗,一面答說:「不用換了。」緊接著問:「你叫甚麼名字?」 「叫儀方。」 「禮儀的儀,芬芳的芳?」 「不!就是方老爺你貴姓的方。」 「喔,這個無草之方比有草之芳來得好。『儀態萬方』,起得有學問。」方受疇問道:「是誰給你起的?」 「是曹家的芹二爺。」 「曹雪芹?」 「是的。」 方受疇還想跟儀方多談一會,但剛才入內的慶恆,復又出現,不能不重新將心思放在筆墨上。 「六爺,」他擱筆說道:「你看看,行不行,有不妥之處,咱們再改。」 「是,是,一定妥當。」 話雖如此,慶恆接過奏稿,還是很仔細地看了,而且提出幾點文字修飾的意見,方受疇一一照改;但還不算定稿。 「方世兄請略坐一坐,我拿大稿讓家祖母過一過目。」 「好,好!我在這裏等。」 慶恆一走,方受疇不由得想起儀方,一言一行,腦中清晰如見,而且牽連不斷,自然而然地會回憶得那麼真切。 正想得出神時,慶恆又回來了,一進門便拱拱手說:「費心,費心!家祖母要我跟方世兄道謝,稿子很好,很切實,真不容易。」 「那裏,那裏!」方受疇說:「索性我來謄正了它。」 「寫摺就不敢勞動大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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