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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這一談談了很久才出來;張貴乾對順福說道:「承何掌櫃幫忙,就照大叔的意思。時候不早,何掌櫃想請兩位喝一杯——」

  「不必客氣了。」玉朗說道:「我中午還有個很要緊的約會。」

  「那末,」張貴乾有些躊躇,「請兩位喝酒,不過是為了何掌櫃有些情形要請教;而且也要把這裡的雷掌櫃,給兩位引見了,以後聯絡才方便。」

  「那這樣,」玉朗很乾脆地說:「我們倆,走一個,留一個,不就行了嗎?」

  「是。」張貴乾答說:「反正跟順大叔談也一樣。」

  於是何掌櫃請張貴乾陪順福,自己送玉朗出門,順便交代源豐成的夥計備酒飯。

  「雷掌櫃有事出去了。」何掌櫃回來說道:「已經派人去找了。順老爺,請這裡坐,比較舒服。」說著,將一張加了棉墊子的藤靠椅,端到火爐旁邊。

  「謝謝。」順福又說:「何掌櫃,咱們官稱吧!你這個稱呼太客氣,不敢當。」

  「本來就是官稱嘛。」

  「商」居四民之末,見了官,那怕是未入流的典史,亦稱「老爺」,何況順福是三品功名的王府長史,所以說「本來就是官稱」。

  順福的所謂官稱,是照北方客氣而生疏的官稱,只是一個「爺」字,順福就是「順爺」,所以他笑著說道:「何掌櫃,你把那個『老』字送了我吧!」

  「喔,喔,」何掌櫃想了一下會意過來,「恭敬不如從命,我就斗膽稱順爺了。順爺,張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四川做生意,又多承他照應,真正是『衣食父母』。如今張大人遭了官司,我傾家蕩產,也要報恩。這件事,完全拜託順爺了,我先給順爺磕個頭。」

  順福大吃一驚,剛要伸手阻攔,何掌櫃的動作很快,已跪了下去,「崩冬」一聲,磕了個響頭。

  見此光景,張貴乾也跟著跪了下去。順福這個沒有攔住,又要攔那個。手亂腳亂,張惶失措,到底也還是又受了一個響頭。

  「兩位這樣子,真正不敢當。我跟張制軍不外,說得近一點兒,也算是老弟兄,但有能效勞之處,理當盡心盡力;兩位請放心。」

  「是,是。」何掌櫃說,「我先跟順爺回,我在這兒有三萬多銀子,另外能調動個一兩萬。不知道夠不夠?不夠,咱們先想法子。」

  「夠了,夠了!」順福又加了一句:「我想夠了。不過,一萬銀子就是兩百個『馬蹄銀』,挪動起來,大不方便,得想個法子。」

  「馬蹄銀」就是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形似馬蹄,所以京中稱之為「馬蹄銀」。順福的顧慮,在何掌櫃認為並不為難,不過,他不知道順福是否知道源豐成的情形?想了一下問道:「順爺,你聽說過沒有?天津有一家顏料鋪,出票當現銀用?」

  「喔,彷佛聽戶部的朋友談過,當時沒有在意,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末,等我來說給順爺聽。」

  原來現銀的運送是件極麻煩的事,各省解餉,多派候補的州縣官帶領兵丁,隨同鏢客,循官道進京。官府的餉銀,綠林中是不敢動,但民間的財物就不同了,雖然失了鏢,鏢局會照賠,但總會打點折扣,而且也很耗費時日。凡是做大買賣的,對此都很頭痛,卻想不出有甚麼可以變通的方便辦法。

  其中有一個山西平遙人姓雷,在天津開了一家顏料鋪,牌號叫日升昌;有一種貴重顏料,名為「銅綠」,出在四川,雷掌櫃每年都要入川辦貨,帶了現銀去,很不方便,如果由湖北自水路入川,三峽之險,更為可虞。所以每一回來去,都是怨天恨地;但他只是掌櫃,東家另有其人——平遙是山西有名出富翁的地方,雷掌櫃是領了人家的本錢做生意,出了亂子賠不起,所以非得親自去辦貨,不能放心。

  雷掌櫃有此苦惱,四川的大商人亦複如此,攜帶現銀到下江去辦洋廣雜貨,又有風險又不便。既然如此,何不來個「劃帳」?雷掌櫃靈機一動,煩惱盡去;但也是靠他的信用,都知道天津日升昌顏料鋪,是家極殷實的大商號;雷掌櫃說一不二,有他親筆「出票」,拿到天津日升昌,不論多少,都能即時兌現。

  「這裡的雷掌櫃,跟天津日升昌的雷掌櫃,是叔伯兄弟,如果他們兄弟都認識呢,就叫他們大雷掌櫃、小雷掌櫃。」何掌櫃接下來說:「潤豐成的牌子沒有日升昌來得響;小雷掌櫃的名氣也不如他老兄,不過他們是聯號,潤豐成的票子,拿到日升昌,照兌不誤的。」

  聽完始末,順福明白了,只要潤豐成出票,便可免去運送現銀之煩。同時也意會到何掌櫃何以有額外籌措現銀的把握,倘有必要,先向潤豐成預支,回川撥還好了。

  於是他想了一下說:「能有這麼個變通的法子,辦事可就方便得多了。可不知道,出票數目大小,有一定的規矩沒有?」

  「只要整數即可。每一張最少一千,最多兩萬,如果超過此數,就開成兩張、三張,或者再細分,都無不可。」

  「既然如此,我先領一萬銀子,分開成四張。」順福又說:「這是幾處關口先要去打通。」

  「是,是。」何掌櫃連連點頭,「等這裡的雷掌櫃來了,我就請他開。」

  談到此處,潤豐成的小夥計,帶著豬肉鋪的小徒弟來擺飯,是一個內有十份樣滷味的「盒子菜」;另外一個十錦火鍋,是潤豐成所備。何掌櫃的酒量極宏,「二鍋頭」的燒酒,一口一杯,下嚥無聲;順福雖也以好酒量出名,這時也有自歎不如之感了。

  閒談之間,順福無意中問了一句:「何掌櫃到過大金川沒有?」

  「怎麼沒有到過?」何掌櫃答說:「是很熟的地方。」

  「這麼說,那莎羅奔的情形——」

  話說到一半,順福驀地裡警覺,要問莎羅奔的情形,應該跟張貴乾談;當著張貴乾去問何掌櫃,不僅失言,而且是犯下了很大的錯誤,急忙縮口,意思已很明顯,內心頗為失悔。

  不道那何掌櫃歎口氣說:「唉!談到莎羅奔的情形,恐怕貴幹兄也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這何掌櫃雖是湖北人,但先世是久駐四川的武將,所以對川邊的情形,非常熟悉。張獻忠屠蜀時,西面如石砫、酉陽、松潘、建昌各地的土司,據險自保,未遭荼毒。入清以後,大小金川的土司先後歸順,大金川的土司名叫嘉納巴,信喇嘛教,他的祖父哈伊拉木,明朝曾受封為「演化禪師」,因此,康熙五年嘉納巴歸順時,朝廷仍舊頒給演化禪師印,地位一向高於小金川的土司。

  莎羅奔是嘉納巴的孫子,康熙五十九年帶土兵從征西藏有功,雍正元年授為安撫司,變成所謂「土官」;原來的土司澤旺,被攆到小金川去住。莎羅奔為了安撫起見,將他的女兒阿扣,配了給澤旺;此人非常懦弱,而阿扣饒有父風,所以澤旺完全為妻子所制。

  乾隆十一年,莎羅奔想吞併鄰近各部落,先奪澤旺之印,接著攻其它土司,於是張廣泗受命調四川總督,專辦大金川軍事,以小金川澤旺所住的美諾官寨為駐節之地,以澤旺之弟良爾吉為從屬的部將,用了一個嚮導是漢人,名叫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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