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大野龍蛇 | 上頁 下頁 |
| 三二 |
|
|
|
這時玉朗忍不住開口了:「敬齋,你知道的,我一根腸子通到底,有甚麼,說甚麼,你這回的禍事,都因為你從前參的人太多了。」 此言一出,但見張廣泗脹紅了臉,好久才掙出一句話來:「是這樣子嗎?」 「怎麼不是這樣子?」玉朗說道:「就拿今上登基以後的情形來說好了——」 「今上」在雍正十三年八月即位前,貴州生苗復肆劫掠,刑部尚書張照奉旨督師,偕貴州提督揚威將軍哈元生,副將軍董芳,勦撫兼施,日久無功,原因之一是將帥各執己見,不能和衷共濟。因此,「今上」詔授張廣泗為經略大臣,由湖廣總督改為新設的貴州總督。 張廣泗一到貴州,第一個摺子便參了張照、哈元生與董芳,說哈元生以大軍布防,而用以攻勦的,只有兩三千人,以致東西奔救,顧此失彼;董芳則駐守一隅之地,僅以招撫為可了事,較之哈元生更無實際,對於張照的措詞更嚴厲,他說:「張照於董芳所辦之事,極口讚揚,於哈元生所辦之事——痛加醜詆,分兵分地,以致哈元生束手無措。張照倚董芳為援,董芳以張照為可恃,文稿往來,互相攻訐,一切軍機事宜,皆各行其意,從無一字相商,所以大兵雲集,已經數月,而毫無成效。」結果張照、董芳都革職拿問;哈元生革去揚威將軍,暫留貴州提督之職。 當玉朗談完這段往事,張廣泗答說:「這是實在情形,好比害病,不拿病根查清楚,可怎麼對症發藥?」 「那麼元中丞呢?」玉朗問道:「你又為甚麼參他?」 「元中丞」是指貴州巡撫元展成。在張廣泗的參摺中,首先便指責元展成,以為生苗起事之時,元展成認為熟苗必不致反,因循誤事。結果元展成革職,拿解到京治罪,全由張廣泗筆下不留情之故。 「你不知道,其中有原故的。」張廣泗分辯著說:「鄂文端平定苗疆,功勞很大。那知名為平定,七年以後復又反叛,鄂文端就變成沒法兒交代了,所以元展成拚命拿這件事輕描淡寫,為的是迴護鄂文端。」 「你也受過鄂文端的提拔,為甚麼不也迴護他一點兒?」玉朗又說:「再拿這回金川的情形來說,你想想看,你參了多少人,第一個是——」 第一個是重慶鎮總兵馬良柱,原為皇帝特旨派到金川的,一到就為張廣泗所參,說他不思努力克敵,怯懦無能,將五千餘眾,一日撤回,以致軍裝炮位,多有遺失;又說他「老不任用,若留軍中,以功贖罪,亦屬無益,自當嚴劾,以肅軍紀。」 第二個是建昌鎮總兵許應虎,因為年紀太大,怕他不能勝任,及至陛見以後,皇帝認為他雖老而勇,諳練軍情,還可以用,所以特賞路費,准他帶同他的兒子,赴金川效力。 那知一到金川,又為張廣泗所參,說他將皇帝命他赴軍營效力一節,隱秘不宣,意思是要回建昌去當他的總兵。及至張廣泗奉到上諭,才知道不是准許應虎回任,而是要他到金川來打仗,因而派他為南路統領,那知「該鎮急遽冒昧,毫無調度」,以致攻塞不克,反失炮位,結果許應虎又是革職拿問。 玉朗談到這裏,順福也聽得很明白了,不由得怪張廣泗:「你也實在太不聰明了。馬良柱、許應虎都是皇上認為不錯,派到你那裏去的;那知你說得他們一個子兒不值,皇上的面子往那兒擱?」 張廣泗不作聲,但臉上的悔意是看得出來的,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想到了就好了。」 「你應該想到的。」玉朗接口:「你想你參馬良柱,結果皇上調進京來問過以後,七月裏又派了給訥公。你想,這不就是對你的警告嗎?」 「恐怕不止於警告吧!」順福又說:「馬良柱進京以後,王爺曾經叫我去看他,問他大金川的情形,他吞吞吐吐不肯說。有人告訴我,他在皇上面前說的話,對你很不利。這件事,」他轉臉問玉朗,「你總清楚吧?」 「怎麼不清楚,我不敢跟王爺說,不過跟六爺提過。」玉朗問張廣泗:「馬良柱重新回金川以前,有道密旨給訥公,你恐怕不知道。」 「皇上給他的密旨很多,不過我大概都知道。」 「這一道,你多半不會知道,因為上諭格外交代:不必問之張某某。」 「喔,」張廣泗面現驚異,「有這麼一道密旨嗎?說的甚麼?」 「是說馬良柱遺失軍械的原因,說以前駐守的一個地方,大雪封山,軍糧運不進去,士兵把馬鞍子煮了當飯吃——」 「喔,這件事!」張廣泗插嘴打斷了話,「那不是我的錯。」 「運糧是班尚書的事,可是你下令撤營;軍械雪大無法搬運,以致遺失。」 「這,我也沒有錯。已經斷糧了,我不叫他們撤,莫非活活讓他們餓死?」 「可是,這一來就不能怪馬良柱遺失軍械。」玉朗說道:「皇上就是派訥公澈查,交代『不必問之張廣泗與班第。』又說:『彼時糧運是否為雪阻滯,已歷半月之久?將情由速行奏聞,倘所供屬實,馬良柱年雖六旬有餘,精力尚屬可用,將來仍發往軍前立功贖罪。』你想,後來馬良柱仍發大金川,可見訥公的覆奏,對你是不利的。」 「我不知道有這麼一道密旨。不過,我參得沒有錯。」 看他仍是如此剛愎自用,順福與玉朗都替他擔心。順福正要勸他自錯,玉朗恰又提到他另外糾參的兩名將領:哈攀龍與高宗瑾。 這案又正好相反,哈攀龍與高宗瑾都是張廣泗的私人,因此雖有種種作戰不力之處,而張廣泗卻避重就輕,有意徇庇。這些情形京中人知道的不少,張廣泗亦不能不承認了。 時間談得很久了,獄卒已經在窗外張望了好幾遍,意思是在催促;於是順福說道:「敬齋,你這一回的事情,實在有點兒麻煩;你總有個打算吧?」 「我想過了。」張廣泗答說:「我也聽說了,皇上自己親審,是先要把我唬倒;甚至於會用刑,不過,我已經橫了心,決不能屈打成招,只要我挺住了,我想王爺會替我說話吧?」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