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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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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惶恐而歉疚地答說:「不敢,不敢。陳先生如果覺得我太唐突,我向陳先生道歉。」 「小曹先生心思真快,佩服之至。」一塵子從從容容地說道:「難得相逢,應該坦誠相見,我原是想省點事,既然小曹先生要考考我,我亦只好多費點口舌了。」 這一說越使曹雪芹不安,「陳先生說得我置身無地了。」他強笑著說。 曹震這時才明白,曹雪芹跟一塵子已經暗底下較過一番勁了,便即說道:「說要考考陳先生,舍弟決不敢;想請陳先生多談一談,以開茅塞,倒是真的。」 「是的,是的。」曹雪芹急忙答說:「我正是想多得點教益之意。」 一塵子點點頭,「多承賢昆仲不棄,我們不妨從容討論。」 他停了一下說:「這個八字,有好壞兩面,不過何謂好,何謂壞,各有各的見解。有人佩服陶淵明的高風亮節;有人說他窮得酒都喝不起,又何妨為五斗米折腰?見仁見智,未可執一而論。兩位以為如何?」 「是。」曹雪芹連連點頭,「陳先生真是通人之論。」 「言歸正傳。此造有正變兩格,正格是個庸庸碌碌的富貴閒人;變格是個逆心行事,外豐腴而內憔悴的顯宦。」 此言一出,曹震與曹雪芹不約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尤其是曹雪芹,更覺得一塵子的命理,深不可測。 曹震不解的是,何以成了「顯宦」反是「變格」?率真問說:「陳先生,你說這八字不該做官?」 「是的。」 「可是,」曹震含蓄地說:「他的官不能不做,而且遲早會做。」 「這就是了!」一塵子越有自信,「承襲世職,就是『不能不做』;照八字上看,此造的資質,原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如果嫡出居長,當然有一天會承襲,這就是你說的『遲早會做』。」 「那樣,」曹震趕緊追問:「不就是正格嗎?」 「不然。毛病就在遲早之早。此造『印』強,主父母雙全;父在而襲爵,這就是變格之變。」 一聽這話,曹震色變了,不自覺地說:「當初原以為是喜事;誰知道原來並非好事。」 這是指雍正四年老平郡王訥爾蘇奪爵,改由福彭承襲而言。曹雪芹心想,照這樣下去,底蘊盡悉,談下去就沒有意思了,但亦不便公然點醒曹震,只好給他一個暗示。 於是他拉拉曹震的袖子說:「咱們是來請教陳先生的,你等陳先生按部就班講明白了,有不能領會的地方再問。」 「小曹先生這話不錯。」一塵子說:「此造有印無官,但家世高貴,根基厚實,父母蔭庇,兄弟友愛,本人又是聰明秀髮,這是十足貴公子的格局,既無宦海之險,又無案牘之勞,無憂無慮,坐享富責,是上上的福命。」 「那末,」曹震還是忍不住要問:「那麼襲了爵呢?」 「襲爵也不過加個榮銜,無非錦上添花。」一塵子又說:「不過,命運兩者,有時候關係不大,有時候命隨運轉,自己都作不得主。這個八字就是如此,若逢丙火,必生變化。」 「為甚麼?」這回是曹雪芹問了。 「丙為辛之君。辛命必受丙火主宰,尤其是這個八字,缺的就是官,丙火恰恰是『正官』;而況金無火煉,難成大器,所以本來缺火的辛命,一逢丙火,頓時改觀。但論吉凶,須看地支而定,譬如丙子,『正官』帶『食神』,丙寅『正官』『正財』,都是好的。」 「丙午呢?」曹震問。 「不好!很不好。」 「很不好?」曹震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是因為帶『七殺』的緣故?」曹雪芹問說。 「小曹先生懂了。」一塵子說:「『官殺混雜』,本來就是命造大忌,尤其是這個八字,官星一現,年幹上戊土『正印』高懸,不但入仕做官,而且官還不小;可惜殺隨官來,暗藏殺機,幸而年支上子水『食神』得力,化險為夷。然而從此苦矣!」 「苦?」曹震又困惑了,「旁人看來似乎未必。」 一塵子笑笑不作聲。曹雪芹知道,這是曹震的話太淺,並未搔著癢處,苦樂由心,旁人是無法看得出來的,顏回居陋巷,簞食瓢飲,不改其樂;而富有四海,威靈赫赫,像先帝那樣,竟有不能閉眼的時候,一閉眼就會夢見「二阿哥」允礽來索命,這苦楚,又豈是天下百姓所能想像得到的。 因此,他不問平郡王福彭苦在何處;只問:「既已化險為夷,運入坦途,為甚麼會苦呢?」 「運入坦途,固然不錯,不過這是逆心行事所換來的。」一塵子又說:「小曹先生很內行,不妨稍為談談命理。『食神』之為用,想來完全瞭解?」 「略知皮毛而已。陳先生剛才不說了,食神主聰明秀髮?此外,怡情適性,好享樂的人,往往亦是食神使然。」 「不錯。不過,人的聰明才智是有限的,如果一心專注在做官上,其它能夠發揮聰明才智之處,就顧不到了。這個八字,濁中見秀,富貴中有書卷氣,如照正格行運,不會是酒食征逐的紈袴,而是詩酒風流的名士,琴棋書畫,不論攻那一行,都會卓然成家,而樂亦在其中了。可惜,聰明才智,要用在對付宦海風波,人情險巇上面,逆心行事,苦不堪言。」 這番話將平郡王眼前的心境,描繪如見;曹震還不甚能夠領會其中的精義,曹雪芹卻佩服得幾乎就想將福彭這多日來的煩惱,和盤托出來澈底討論了。 「陳先生,」曹震問說:「再想請教,今年的流年如何?有人說:今年是戊辰,干支都是土,對土重的人不利。是不是這樣?」 「這是很淺的道理。」 曹震沒有聽懂,追問一句:「確是不利?」 「確是不利。」 「是——」曹震問說:「是怎樣的不利?有病痛呢,還是有甚麼公事上的麻煩?」 一塵子久久不答,最後說了句:「『歲在龍蛇賢人嗟。』」 曹震不解是何語,愕然地望著曹雪芹;看曹雪芹點點頭,他就不再問了。 「明年己巳,」曹雪芹問道:「是不是比今年要好一點兒。」 「己土卑濕,能潤金生金;巳火忌木,寅卯兩月不利。」一塵子想了一下說:「能到明年四月,災星盡去,又是一番境界了。」緊接著他又說:「多承賢昆仲光臨,謝謝,謝謝。不過,仍舊要請慎密。」 既已謝客,不便再留,且亦無可再問;曹震便從荷包中,取出一兩的一個金錁子,拉住一塵子的手,一面將金錁納入他掌中,一面說道:「多承指點,我代舍親致謝。」 「謝謝。我老實了。」一塵子又說:「還有件事想拜託,我的行止,不必為人道。」 「是,是。我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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