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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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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震從玻璃窗中望出去,只見曹雪芹穿戴得很整齊地從迴廊上繞了過來,便也拿著漱口缸迎了出去,招呼過了,接著大漱大咳,拿了好一陣,才向站在一旁的曹雪芹問道:「去見過和親王了?」 「沒有,我是到四叔那裏去了。四叔說,和親王到易州去了,後天才能回來;約我大後天一塊兒去見他。」 「喔,你這會是打四叔那兒來?」 「是。」曹雪芹接著以頗為興奮的語氣說:「震二哥,今兒可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兒遇見一個人,你道是誰?」 曹震心想,除了過去的繡春,他這幾年並沒有念茲在茲,刻刻想要找的人,便搖搖頭說:「我猜不著,你自己說吧!」 「一塵子。」 這一說,曹震不覺心頭一震,手上也一哆嗦,把個紅花金邊的西洋漱口缸,掉在地上,成了碎片。 翠寶聞聲出現,驚問何事?曹震答說:「沒事。你趕快給我弄點吃的,越快越好。我跟雪芹要出去。」 「要快,就來倆臥果兒吧。」翠寶又問:「芹二爺吃?」 「謝謝,我不要。」 等翠寶轉身走了,曹震將曹雪芹引入他的書房,悄悄問道:「一塵子不是說不到京裏來的嗎?」 「那,」曹雪芹說:「大概是雍正年間如此;或者乾隆四年以前如此。現在沒有甚麼忌諱,情形當然就不同了。」 「你是那兒見到他的;你又怎麼知道他是一塵子?」 「我沒有見著他人,不過看到了他的招子。」曹雪芹又說:「他在地安門外馬尾巴斜街,一座小廟裏設硯。」 「你沒有進去看他?」 「本想進去的。後來聽說他有個挺特別的規矩,你報了八字給他,他可以不推——」 「甚麼道理呢?」曹震插嘴問說。 「據說沒有理由,不過他會先跟你說明白。我想,萬一碰個釘子,第二次就不好再去了,所以特為來找你商量。」 「咱們一塊兒去,等我拿話點他兩句。」曹震又說:「王爺的八字,都說土太重,我想請他去推一推,看要緊不要緊。」 於是等吃了點心,曹震與曹雪芹驅車出地安門,過了太醫院便是馬尾巴斜街,車進南口不遠,曹雪芹吩咐停車。曹震下來一看,路西一座古剎,香火冷落,一塊破匾上題著「袈裟寺」三字,大殿前面院子裏,都是負暄的一群乞兒,心裏不由得懷疑,一塵子怎麼會在這兒設硯? 「你沒有弄錯吧?」 「不錯。」曹雪芹說:「跟我來。」 於是從殿前西角門入內,再向北一轉有一座小小的院落,月洞門上打出一個白布招子,上寫「一塵子寓處」五字。 曹震站住腳沉吟了一會說:「大概不錯!這不是走江湖的路數,是有所為而來,掛個招子,不過是讓人找得到而已。」 說著,兩人跨進月洞門,小小一個天井,光禿禿一株梧桐;北屋之間,灰漆剝落,倒是新糊的雪白窗紙;曹震放重了腳步,仍舊無人接應,便重重地咳嗽一聲,站在天井中等。 不一會,屏門開了,出來一個三十出頭的瘦長男子,拱拱手問:「兩位貴姓?」 「敝姓曹。」曹震指著曹雪芹說:「這是舍弟。」 「喔,賢昆仲有何見教?」 看他的舉止,聽他的談吐,曹震心想,這大概就是「小康」了,便即說道:「陳先生想來是令尊?」 那小康即時面現訝異之色,不承認也不否認,仍舊是問:「有何見教,請明示。」 「有個八字,想請陳先生推算。」 小康想了一下,點點頭轉身入屋,候在門口說道:「曹先生,請你先看一看這張告白。」 告白貼在左面墻上,白紙上寫著三行字:「論人論命,不合不推,千請莫怪。」 「是,是!」曹震答說:「我已經知道這個規矩。」 「好!請這裏坐。茶是熱的,請自己斟了喝。」說完,小康轉到右面屋子裏去了。 曹雪芹便在中間一張方桌前面坐了下來,桌上有個藤製的茶籠,裏面用棉套子蓋著一壺熱茶,他給曹震斟了一杯;然後自己捧著茶杯,又站起來四處打量。 先從左面看起,告白之下是一張半桌,桌上筆硯水牌,這是小康的坐處;往裏靠壁,擺一張藤靠椅,上披狼皮褥子,不用說,這是為一塵子預備的。 視線轉往右面,那是新隔的一間臥室,門簾掀處,小康扶著一個戴墨晶眼鏡的老者走了出來;曹震兄弟,雙雙起身,等小康將他父親扶到藤椅前面,他轉身過來,開口問道:「曹先生何以知道賤姓是陳?」 「是一位曾與陳先生見過面的朋友告訴我的。」曹震說道:「陳先生請坐。」 一塵子點點頭,接著轉臉說道:「小康,你請兩位曹先生坐過來。」 聽得這話,曹雪芹不待小康動手,便一手一櫈,提了兩張骨牌櫈擺在藤椅對面,主客都坐定了下來。 「曹先生,咱們先小人,後君子,這『論人論命,不合不推』,兩位想必已經知道了。」 「是。」曹震答說:「不過有一屠,我想請教,我那朋友告訴過我,陳先生以前的規矩是:『論命不論人』,何以如今完全相反了呢?」 「有人才有命,自然是要論人,再來論命。」一塵子答說:「年輕的時候,不明此理;如今算是略識子平之道了。」 「陳先生太謙虛了。」曹震又說:「我還想請教,何以謂之不合不推?所謂合是甚麼?」 「合者人一口。推出大吉大凶,或者離奇古怪之命,一人一張嘴、聚訟紛紛,必生是非故,以不推為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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