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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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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順聽出他的話外之話。曹家這半年由於平郡王的關照,曹頫、曹震叔姪,得了許多好差使,照情理來說,曹家應該有所報效;如果曹家沒有表示,平郡王當然也不便開口,否則就像在索賄似地,這一個嫌疑,他不能不避。如今既然由王爺自己說出口來,當然是有把握的。意會到此,福順倏地站了起來說:「我此刻就去找曹通聲。」 「找到了他,你預備怎麼說?」 「我說我私下跟他通融一萬銀子,到明年夏天還他。」 「明年夏天有把握嗎?」 福順是打定主意,借到了便不打算還了;不過不便跟平郡王說實話,只很爽脆地答了一個字:「有。」 *** 欽天監選定十一月初三,是宜於出兵及長行的黃道吉日。經略大臣保和殿大學士傅恆,半夜裏就全副武裝在「堂子」前面候駕了。 「堂子」所祭的神,是滿洲的守護神,與坤寧宮每天清晨「享受」兩口豬的是同一尊神。因此朝廷有大征伐,命將出師的這一天,一天要祭堂子,名為「告遣」,祈求守護神默佑,馬到成功。 北京城內已經熱鬧了好幾天了,特為挑出來的從征的將士,一個個服飾鮮明,精神抖擻,由南苑、香山等地,進駐紫禁城南、東兩面;這一天更是燈火澈夜、刁斗聲聞。約莫寅時剛過,傳報皇上已經起駕。不久,午門鐘鼓齊鳴,便知皇上已經出宮上馬了。 乘騎當然御戎服,也就是行裝,頭戴紅紗裹緣、玄狐皮上綴一大撮朱紅野牛毛的行冠;身穿明黃緞繡九條金龍,下幅八寶立水、左右開襟的白狐龍袍;外罩一件袖長及肘、身長過手的石青行褂;繫一條鑲紅香牛皮的明黃行帶,帶子上掛滿了解手刀、打火石、手巾,以及內裝丸藥、蔻荳的大小荷包,這些都是行軍常用之物,既稱戎服,便必須有這樣的配備。 御騎是一匹白鼻心的黑馬,蒙古藩王所進的名駒。儘管一過玉河橋,角螺齊鳴,聲震霜空,那匹調教得馴良非凡的御馬,神態安閒,不疾不徐地自蹕道昂首而過,一轉入「堂子街」,由履親王允祹帶頭,排班跪接。到從堂子門口,看到跪在地上的傅恆,皇帝勒一勒馬韁,御前大臣接過韁繩,御馬立停不動;等皇帝下了馬,角螺聲停。祭禮開始了。 殿是兩重,前面是「拜天圜殿」,後面是守護神的饗殿,行禮是在圜殿,皇帝之後,按皇子、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爵的順序,分列六重,隨同祭祝,不過這是元旦行禮的順序,異姓文武大臣,皆不參預。「告遣」當然不同了,傅恆是與王子並列一排行禮。 又是角螺齊鳴聲,皇帝領頭,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門外還有禮節——兵部早就在堂子外面立了兩面簇新的大纛旗,一面名為「吉爾丹」纛,是大將軍或經略大臣的帥旗;一面是八旗護軍纛,常備之軍,照例應有。這回隨同皇帝行禮的,便只有出征的大臣與官員了。 其時不祭纛神的王公大臣、文武官員,已先一步前往長安左門接駕。此門之西,便是皇城正門的大清門,門前便是直通正陽門的棋盤街,又名千步廊,四周都是店舖,承平已久,物阜民豐,在京城裏,只要叫得出名目的物品,都可以買得到;平時是內域第一熱鬧之處,但這天卻很清靜,大興、宛平兩縣的差役,與步軍統領衙門派出來的兵,將皇城前面的行人都驅散了,店舖雖照常開門,卻絕少顧客;只難得有前來接駕的官員,由於為時尚早,順便來看看逛逛而已。 唯一的例外是,買點心熟食的店舖,家家客滿,有的是起來得太早,尚未果腹;有的只是借此歇腳,曹頫、曹震叔姪,便是如此。 正坐著在喝豆汁時,曹頫突然「啊呀」一聲,向曹震說道:「我忘了一件事了,還來得及趕辦。」 「四叔,甚麼事?」 「昨天我到惠繼安那裏去話別,我問他如何贈行?他要我送他一樣東西,通聲,你猜是甚麼?」 「嗐,四叔,你不是說要趕辦嗎?那就請快說吧,別耽誤工夫。」 「他要我送他月盛齋的醬羊肉。他說:這一回去,為了報答王爺,給咱們鑲紅旗掙面子,非拚命不可,也許就馬革『裏』屍,再也吃不著月盛齋的醬羊肉了。」 「甚麼,」曹震沒有聽清楚,「甚麼麻格李司?」 曹頫笑一笑說道:「我是照學他的話;他把『馬革裹屍』的裹字唸白了。」 曹震哈哈大笑;笑停了正色說道:「四叔,我看這醬羊肉不送也罷;送了,真以為他會馬革『裏』屍呢!」 「這話倒也是。」曹頫沉吟了一會說:「這樣,咱們來個備而不用。回頭他如果問我要,我就給他,再說一說先不拿出來的緣故。他如果不問呢,咱們就自己吃。」 「好!」曹震躊躇著說:「這得我自己去;這一路上都是兵,叫人去買怕有人攔住不讓去。」說著,便即起身走了。 這月盛齋在棋盤街東的戶部街,平時一進街口就能聞到讓人嚥唾沫的醬羊肉香味;這天香味雖有,卻淡得多了。曹震帶著小廝,一關一關闖過來,見此光景,心裏在想,大概這天不作買賣,看來是白跑一趟了。 正這樣想著,聽得角螺又鳴;戶部街上的官員,皆往南走,是到長安左門接駕去了。曹震匆匆從荷包裏掏出兩塊碎銀子,交代小廝:「你到月盛齋去看看有醬羊肉沒有?回頭在阜城門口等我。」 說完,隨著人潮往回走,找到內務府接駕的班次,曹頫已先在了。 見了面,曹頫沒有問醬羊肉的事,而且面色凝重,完全不似剛才談惠承唸馬革「裏」屍這個唸白字的笑話,那種輕鬆的神情,因此曹震心裏不免嘀咕。 正想動問時,「前引大臣」的影子已經出現,接駕的官員,紛紛下跪,聲息不聞,只聽得「得得」蹄聲與「沙沙」腳步聲,最前面是十員前引大臣,一律「純駟」白馬,馬頸下繫著一大球紅纓;然後是步行的——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皆是寶石頂、四開褉袍,老少不等,盡為王公貴戚。這後面便是十五名帶刀的御前侍衛,分兩行夾護著皇帝,款段行來;另有兩名「後扈大臣」,帶領「豹尾槍班」殿後。 皇帝到得長安左門下馬,隨即進入預先設置的「黃幄」——皇帝的營帳休息。接著,傅恆及隨征將士列隊到達,跪在黃幄外面;同時光祿寺的官員,帶領蘇拉,抬過來一張長桌,桌子上酒一瓶、金銀杯各一,設置停留,領侍衛內大臣入黃幄請駕,又是角螺齊鳴聲中,皇帝緩步而出,在桌後站定。鳴贊官便高聲喝道:「皇上賜酒;經略大學士傅恆跪受。」 於是傅恆先一叩首,站起來走至桌子右方跪下。御前侍衛在金銀杯中各斟了酒;皇帝開口了:「傅恆!」 「臣在。」傅恆這時候的自稱,不是「奴才」。 「此番出征,時逢嚴寒,你一路上要多加保重。」 「皇命在身,敢不為國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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