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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好!春和你這個主意高明之至。」平郡王想了一下說:「如果是這樣,我不能光舉薦惠繼安,我把我最好的那個佐領,也派了去。」

  「是馬隊?」

  「當然。」

  原來平郡王是禮親王代善長子岳託之後。岳託在太祖年間,是「四小貝勒」之一;太祖駕崩,岳託勸父親擁立叔父皇太極,便是太宗。因為有此大功,崇德元年晉封為成親王,不久因犯了過錯,降為貝勒;崇德三年被授為揚武大將軍,進攻明朝,師至濟南,歿於軍中,太宗震悼,追封克勤郡王,世襲罔替,至順治八年改號平郡王,那時襲爵的是岳託的孫子羅科鐸;他也就是福彭的曾祖。

  自太宗以來,對岳託與他的子孫,都另眼相看,賞賚甚厚;王府在吉林有一大片莊園,闢為牧場,專門養馬,因此老平郡王訥爾蘇管過上駟院;福彭當定邊大將軍時,特進戰馬五百匹,就是從自己的牧場中挑出來的。

  由於馬多又好,所以鑲紅旗有三個佐領是馬隊;其中又以第二佐領,更為精銳,福彭打算派出去的就是這個佐領。

  傅恆當然極力贊成他這樣辦,話中暗示,此舉對福彭之能免於受張廣泗的牽累,一定是有幫助的。

  這天,賓主可說盡歡而散。等傅恆告辭以後,平郡王福彭的精神還是很好,叫了慶恆來商量如何寫奏摺。慶恆勸說,為時已晚,而且他這天說話多太,未免勞神,應該早早休息,不如第二天再來從長計議。福彭聽是聽了,但卻大半夜不曾睡著,他的文筆很不壞,枕上構思,打好了奏摺的腹稿。

  下一天一早,召集慶恆以及王府與旗上的官員會議,他宣布了派第二佐領隨征的決定,接著說道:「經略大臣傅中堂,就快啟程了,第二佐領要趕緊預備,最好能一起走。」

  「一起走怕來不及。」第二佐領剛阿岱說道:「咱們的馬隊,八旗第一,拿出去總得讓人瞧著,誇一句『到底不同』。那就得好好兒預備一下。」

  平郡王想了一下說:「既然如此就索性多花幾兩銀子,連人帶馬,都要打扮得漂亮。」

  「是!」

  「那得多少日子?」

  「最快也得一個月。」

  「一個月?」平郡王說:「這得趁個熱勁兒,一個月都冷下去了。」

  「有個法子。」慶恆說道:「先奏請皇上,准咱們這個佐領,進駐南苑;接著請『看操大臣』點驗;都弄齊整了,奏請皇上閱兵。這樣子奏摺一道接一道,就冷不下去了。」

  「三爺這個主意真高。」惠承說道:「請王爺就這麼辦吧。」

  「好!」福彭又問:「這樣子治裝,要花多少銀子,你們去商量。要漂亮,不能省錢,可也不能胡花。」

  接下來又談犒賞。第二佐領等奏准隨征以後,兵部自會知照戶部,發給安家銀兩及額外的恩餉;但本旗亦應另有犒賞,士卒才會用命,這一趟是要替旗主掙面子,犒賞更非從豐不可。

  「每個人該給多少?你們商量好了,來告訴我。只要花得起,多給一點兒也無所謂。」平郡王喚著長史順福的別號說:「仲平,你多費心吧!」

  「是。」順福答道:「我回頭來跟王爺回話;恐怕要費一番周章。」

  平郡王點點頭,並未再問。會議至此告一段落,平郡王將慶恆留了下來,商量出奏。

  慶恆等他伯父講了腹稿大意之後,提出一個建議,說吏部尚書達爾黨阿,因為胞弟訥親獲罪,自請赴軍營效力,頗得皇帝嘉許;如今鑲紅旗特派馬隊隨征,不妨亦提一提張廣泗老師糜餉,本旗深以為恥,派出精銳效力,有彌補之意在內。

  「不好。」平郡王連連搖手,「張敬齋是張敬齋,不必把鑲紅旗扯進去。而且張敬齋是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咱們先替他認了罪,也欠厚道。」平郡王停了一下又說:「將來旗務歸你執掌,你要記住,人家是指望你能庇護他們;像你剛才的那種說法,毫無擔當,下面離心離德,你就難帶了。」

  慶恆當然敬謹受教,自去找人擬好了奏稿,又拿回來請平郡王斟酌。料理完了這件事,平郡王累得頭暈目眩,正待休息時,順福有事來回,不能不強打精神應付。

  「我們商量過了。治裝得八千銀子;犒賞得五千五百銀子。」順福說道:「一時要湊一萬三、四千現銀,可真有點兒難。」

  「庫存有多少?」

  「只得七千多銀子,護衛、包衣的餉,還沒有關係呢!關了餉,只剩下千把銀子,府裏這個月的用度都還差著一點兒。」

  「府裏的用度,到時候再想辦法。」平郡王沉吟了一會問道:「盛京將軍,不說要買咱們的馬?」

  「只買五十匹,一共兩千銀子;還不能一次付。」

  「快十一月了,京東那幾處莊子該交的年例,也該交了吧?你先催一催他們。」

  「是。」順福遲疑了一下說道:「如果把年例挪了來用;轉眼過年,家家都緊,更難調度了。」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平郡王說:「你跟宗人府去商量,把我明年的俸米,先去支了來。」

  「這——,」順福一臉為難的神色:「後年的都支了來用了。」

  福彭臉一沉,「我怎麼不知道呢?」他說,「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一看情形不妙,順福既驚心,又困惑。平郡王的年俸,這年借過兩回,明年及後年的都已預支;每回都是慶恆來傳話,說「王爺交代」如何如何,誰知道平郡王根本就不知道。

  顯然的,這是慶恆在搗鬼。有些意會,順福便不敢再提這一點,怕平郡王立即找慶恆來查問,會引起極大的風波;只含含糊糊地說一聲:「王爺不必操心,反正總有辦法把這筆款子給湊齊了。」

  「是甚麼辦法,你倒說給我聽聽。」

  「無非——,無非想法子節省用度,慢慢兒把虧空都彌補過來。」

  平郡王所想的是眼前,不是將來,「彌補歸彌補,用度歸用度,馬上要萬把銀子用,你是從那兒去調度?」

  一句話問得順福張口結舌,無以為答,他原來的打算是,想建議拿太福晉及福晉的首飾,先向錢莊抵押一千銀子應急,見此光景,當時也說不出口了。

  「我倒有個主意,你跟曹家去借一萬銀子。」平郡王略停一下又說:「我本來不願意這麼辦,如今為了燃眉之急,也就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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