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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也沒有進去給二太太請安?」

  「老爺在等回信,我不敢耽誤工夫。芹二爺既然不在,我就不進去了。」

  「好!」曹頫揮一揮手,遣走了福生,向和親王說道:「反正三、五天就回來。等他一回來,我馬上帶了他來見王爺。」

  聽得這一說,又看曹頫的跟班回話極其清楚明白,和親王的懷疑完全消釋了。

  「我為甚麼要找令姪來問呢?因為去年有一回皇上問我:漕幫是怎麼回事,你清楚不清楚?我說不清楚。皇上就沒有再說下去。」和親王又說:「今年春天東巡,我在濟南見到方問亭,想起這件事,想問問他,可是抽不出工夫。一回鑾,方問亭就升了浙江巡撫,隔得遠了,一時沒有機會問,我這才想到了令姪。」

  「是,是。」曹頫不敢再說曹雪芹對漕幫所知有限的話,只說:「等我把他帶了來,請王爺儘管問他。」

  「他們漕幫有個祖師廟,在杭州;是嗎?」

  「是的。」這一點曹頫倒很清楚,「那地方叫拱宸橋,運河就從那兒開始。廟修得很齊整。」

  「你去過?」

  「是。」

  「裏面是怎麼個陳設?」

  「喔,」曹頫急忙答說:「我只是見了廟祝。廟裏,不是他們自己人是進不去的。」

  「那,方觀承當然是漕幫了?」

  「是的。」

  「令姪呢?」

  「恐怕不是。」

  「怎麼叫恐怕?」和親王問,「你胞姪的事,你都不知道?」

  「王爺,」曹頫歉意地說:「我聽說入了幫的人,連父母面前都不透露的。我問過他,他說他是『空子』。我不大肯相信,所以說『恐怕』,是有話實說,不敢欺王爺的意思。」

  「喔,甚麼叫『空子』?」

  「空子就是知道他們的規矩,也能跟他們說行話,不過還沒有入幫。」

  「照此說來,令姪就不能說方問亭那回去幹甚麼,他所知有限了。」

  曹頫無言可答,且看和親王對這件事彷彿看得很重,越發不敢多說;只唯唯稱是。

  和親王自己也覺得似乎咄咄逼人,非待客之道,當即格外將語氣放得和緩地說:「昂友,為我的事,你很費心,我都知道。明年春天一定拿它完工,我也決不再改來改去了。」

  「是。」曹頫老實答道:「只要王爺主意定了,工程也很快;因為材料都早齊備了。蓋房子最怕『待料』。」

  「好!我想明年在新屋過端午。」

  「一定行。」

  「早則明年秋天,晚則後年春天,昂友,那時我幫你弄個好差使。不過,我的話你只能擱著肚子裏。」

  「當然,當然。曹頫沒有別的長處,這守口如瓶、密意如城八個字,自信是有把握的。」

  「那就好。」和親王略略放低了聲音,「皇上打算南巡,你知道嗎?」

  「喔,我不知道;也無從去知道。」

  「說得不錯,你無從去知道,因為皇上只跟我一個人談過。你家南巡的差使辦過好幾回吧?」

  「是的。康熙爺六次南巡,先父皆曾恭逢其盛;聖駕到江寧,先是駐蹕織造衙門西花園,後來就改成行宮了。」

  「是祭過明孝陵吧?」

  「是。」

  「是怎麼個情形?」

  「回王爺的話,」曹頫歉然地說:「那時我還沒有出生。」

  「喔!我忘了算年分了。」

  「王爺!」曹頫問道:「日子定了沒有?」

  「定了。大後年。」

  「大後年是乾隆十六年。」曹頫忽然記起:「不是皇太后六十萬壽嗎?」

  「對了。」和親王的聲音更低,倒像談人隱私似地,「就是為了太后的整壽,好好兒去逛一逛。」

  「這——,」曹頫躊躇了好一會,「如果是這個理由,恐怕——」他還是忍住了。

  「恐怕會有人說話,是不是?」

  曹頫不作聲作為默認。南巡勞師動眾,是件極糜費的事;雖說皇太后「以天下養」,但僅僅是為了遊觀而累百姓,這決不是盛世明主應該做的事。

  「皇上早就想到了,當然應該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聖祖去看河工;皇上是去看海塘。」

  「那得到浙江?」

  「當然,南巡不覽西湖之勝,不是白去了一趟嗎?」和親王又說:「聖祖南巡,以江寧為重,因為就近可以指揮河工;這回皇上南巡,以杭州為重,這道理不用說。到時候我想保薦你去當杭州織造,管行宮,辦接駕。」

  聽得這一說,曹頫大吃一驚,情急之下,亂搖著雙手說:「多謝王爺栽培,不過曹頫一定辦不了;非把差使辦砸了不可,那時連累舉主,死不足惜。請王爺體恤下情,有別的差使賞一個。這管行宮猶可,辦接駕千頭萬緒,實在不堪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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