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大野龍蛇 | 上頁 下頁


  「現在要談塞楞額了。」皇帝停了一下說:「他在湖廣的官聲不好。現在川陝用兵,兩湖居轉輸樞紐之地,他亦很不得力;我看福州將軍新柱人很明白,可以接塞楞額。不知道他現在走到甚麼地方了?」

  傅恆無從回答,汪由敦亦茫然不知;軍機大臣吏部尚書陳大受便即答說:「以臣估計,大概剛入河南境界。」

  「那就趕快寫一道『廷寄』,命他兼程趕到武昌,傳諭塞楞額,這種違制的事,在漢人還可說是冒昧無知,他是滿洲的世家,豈有不知之理?只准帶家丁兩名,星夜來京候旨。在任所所有家產,即由新柱查明,封存具奏。也許塞楞額自己知道,獲罪甚重,家產有預先寄頓隱藏的情形,叫新柱亦要好好查明白。」

  於是軍機「承旨」寫了一道「廷寄」,由兵部起火牌,派專差南下遞交新柱;另外還有一道「明發上諭」:「湖廣總督塞楞額著即開缺,馳驛來京;遺缺即由新柱署理。」

  就表面來看,塞楞額彷彿另有任用似地;但汪由敦知道,既已抄家,至少將是充軍的罪名。如果塞楞額在湖北居官不是過貪,任所貲財並不太多,將來猶有復起之望,否則,只怕還有較充軍為重的罪名。

  他將「廷寄」的內容,私下告訴了阿克敦;同時也談了他的見解。阿克敦深以為然;但卻想不出一個能救同年至好的法子,惟有指望新柱覆奏中,所附查抄塞楞額貲產的清單,只是中人之產。

  不過新柱的覆奏,除非發交刑部,他是看不到的;此事還是要託汪由敦,只有軍機大臣才能與聞任何機密。汪由敦當然一口應承。

  ***

  湖廣的摺差到京,但卻非遞送新柱的奏摺,而是星夜轉寄來自四川的軍報。大金川用兵,在陝西、湖北各設後路糧臺,緊急軍報,為求快速,往往分道各遞,由水路下三峽,經湖廣北上,比較快速,但三峽容易失事;所以另由陸路出漢中,東經山西,自正定入京,這一路雖慢而穩當。倘或水路遇險,仍有陸路專遞的摺差到得了京師,不致耽誤大事。

  這一份軍報是經略大臣大學士訥親所奏;午間到達,由湖北駐京的提塘官到宮門呈遞,內奏事處片刻不敢延擱,即時用黃匣盛了,送往養心殿;未末申初,皇帝就已寓目,傳召傅恆進見。

  像這樣下午特召傅恆見面的情形,已非一次,都是為了軍情緊急,有所商議;因此,傅恆亦每一次都要通知汪由敦,在軍機處待命,為的是當皇帝指授方略時,有汪由敦在,便可即時擬寫上諭,交原差帶回。

  這一天自然亦不會例外,當他一到軍機處時,值班的章京便迎了上來說:「大人請吧,養心殿已來問過兩次了。」

  汪由敦不進屋,轉身往養心殿;見皇帝請了安,跪在傅恆後面,靜聽指示。

  「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覺得訥親很荒唐。」皇帝的聲音很急,「大金川的土番,築碉堡頑守,訥親居然認為『我兵既逼賊碉,自當亦令築碉與之共險。』又說:『守碉無須多人,更可餘出漢土官兵,分布攻擊,似亦因險用險之術。』我真不知道他的用意;更不知道他是去幹甚麼的?」

  「訥親是把『攻』跟『守』鬧糊塗了。」傅恆答說,「築碉堡很費事,恐怕年內不能收功。」

  「豈止年內不能收功,亦許年內連碉堡都還沒有築成。往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大軍浮寄孤懸,處處不便,天時、地利都於我不利,所恃的是人和,可是,」皇帝嘆口氣,「恐怕越來越糟了。」

  汪由敦心想,大金川除了川陝總督張廣泗是主將以外,還有戶部尚書班第在主持糧餉;內大臣傅爾丹是老將,善於馭下,在那裏替張廣泗管理滿洲兵;更有宿將岳鍾琪設謀定策,參贊軍務,實在用不著再派剛愎自用、不得人緣的訥親,以經略大臣的名義,在那裏高高居上,亂出主意。

  「訥親不會打仗,我派他去,亦不是要他打仗,是指揮調度,調和眾將;訥親竟不明白我的用意,想出這種與土番『共險』的策略,實在可笑、可恨。可是,張廣泗呢,他不能不懂吧?明知道是為敵所笑,亦是為敵所喜的大失著,何以竟不說話?」

  「亦許張廣泗說過,訥親不聽。」傅恆答說。

  「這也是有的,可以問一問訥親。」

  「是。」

  「建碉之策,決不可行。趕緊寫個上諭告訴訥親。」皇帝略停一下又說:「為甚麼決不可行呢?第一,大軍以攻勦為主,如今反攻為守,是不是得尺守尺、得寸守寸,倘有進展,莫非另外又築碉堡來守?這樣下去,那一天才能班師?」

  「是」傅恆又回頭跟汪由敦說:「你記住了?這是第一。」

  「記住了。」

  等傅恆回轉臉去,皇帝接著指示:「第二,金川不管怎麼樣,到頭來總還是要交還土番的,現在勞師動眾築了碉堡,留了給土番,將來再有反側,更加易守難攻,豈非自貽伊戚?」

  「確是後患無窮!」傅恆矍然,「皇上真看得遠、看得深。」

  「還有,士兵一看築碉,是要久守了,班師無期,心灰意冷,士氣一倒,甚麼都完了。」皇帝憂形於色地,「我真擔心,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做法,說不定土番已經趁你在築碉堡的時候,士無鬪志,戒備不嚴,反撲過來,已經打了一個敗仗。」

  「這,」傅恆安慰地說:「應該不至於,張廣泗之外,岳鍾琪是百戰宿將,一定會攔住訥親,不讓他胡來。皇上請寬心好了。」

  「我也只有把希望寄託在岳鍾琪身上了。」皇帝點點頭說,「至於訥親奏請添兵,問他土番到底有多少?據張廣泗以前奏報,土番不過三千多人,而大兵有四萬之眾,以十敵一,何以不能克敵收功?問訥親、張廣泗,要還我個道理!」

  「是。」

  「汪由敦,」皇帝吩咐,「你馬上寫上諭來我看。」

  汪由敦答應著退了出去。養心殿旁有一間木屋,原是總管太監休息之處,有現成筆硯可用;在汪由敦寫上諭時,殿內的皇帝對傅恆另有指示。

  「從來仰攻總比較難,土番在碉堡裏面,居高臨下,占盡地利,難上加難,這也是實情。我在想,要破碉堡不在人多,而要得法。甚麼法子呢?用雲梯。」

  「是!」傅恆說道:「這一段旨意亦應該告訴訥親。」

  「不!用雲梯要訓練過。你跟兵部、工部商量,找從金川回來的人,仔細問清楚土番的碉堡,多大多高,用甚麼材料,在番山附近,找塊地形差不多的地方,照樣建它幾十個,要快!你看要多少時候?」

  傅恆估計了一下答說:「臣想有半個月就行了。」

  「好!」皇帝又說:「另外在八旗護軍裏面挑身手好的,不必多,只要三百人就可以了,你們看我自己來訓練,教他們演習雲梯,兼習鳥槍。」

  「是!臣傳知工部,製辦雲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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