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二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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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心中一動,「對,」他說:「你這倒也是一個辦法。」 「蕪湖是很大的一個水路碼頭,我那兒也有幾個朋友,芹二爺真的要去了,我會託我的朋友照應。」 「謝謝,謝謝!」曹雪芹緊接著說:「我是要告訴你,如果能到蕪湖,自然就能到金山寺,我可以去找老和尚,跟繡春見面,大瑞,這不是你說的好消息嗎?」 馮大瑞點點頭,表情很沉著,看不出他此時心裡是怎麼在想。 「如果我不能去,我另外還有個打算,我要替我娘寫封信給繡春,讓老何專程送了去。」 「喔,」馮大瑞不免動容,「驚動太太出面寫信?」 「是的。」 「打算寫些甚麼?」 「勸她回來。」曹雪芹說:「我娘親自替你們主婚。」 「不敢當,不敢當。」馮大瑞是真地感動了,捏著那塊玉剛卯,低著頭自語似地說:「我真不知該怎麼報答了?」 「也不用談甚麼報答,只要你靜下心來,聽從我們的安排。大瑞,你能不能答應我這話?」 馮大瑞考慮了一下,「我答應。不過,出了甚麼我沒法兒辦的麻煩,我就是白答應你了。」 「如果是那樣,我不怪你。」 「好!就這麼說。」 *** 叔侄倆家都有喜事,但苦樂各殊,曹震是躊躇滿志,每天享受著親友的祝賀、僚署的奉承,錦兒與翠寶和衷共濟,伺候得他稱心如意,無絲毫後顧之憂。 曹頫卻大鬧家務,為的是兩妾一子,無法安排的妥當。曹頫是覺得只有帶鄒姨娘去,生活起居,才能舒服,而且謹言慎行,在蕪湖與官眷往來,也不至於惹甚麼是非。可是季姨娘說甚麼也不肯,他說每一次曹頫有遠行,總是鄒姨娘跟了去,這回該輪到她了。遇到至親去調停,只有她一個人的話,說到傷心處,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號啕不止,嚇得調停的人避之唯恐不速。 當然,馬夫人必不可免的成了仲裁者,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好說:「要帶都帶,要不帶都不帶。」可是棠官在圓明園護軍營當差,亦未娶妻,不能沒有人照應。鄒姨娘倒很賢慧,隱約表示,萬一季姨娘一定要跟了去,她留在京裡,當然會照料棠官,只是曹頫執意不可。 「知子莫若父。」他說:「棠官愚而狡,鄒姨娘管不住他;甚至會欺侮他的庶母。只有他生母在這裡,他念著母子之情,還肯聽她幾句。」 「那麼,」馬夫人說:「索性把棠官也一起帶了去。」 「辦不到的,在外的子弟,到了成年還要送進京來當差;那有已經成年了,而且正在京裡當差,倒說又跟了出去吃現成飯的道理?」他加重了語氣說:「且不說旗下沒有這個規矩,就有這個規矩,我也不能這麼辦。到了蕪湖,我要顧公事,就顧不到他。稅關又是有名的一個大染缸,到了那裡,受奸人引誘,狂嫖濫賭,不但毀了他自己,連我一條命都怕要送在他手裡。」 「那就沒法子了,只有都不帶。」 曹頫想了一下,頓一頓足說:「都不帶。反正這個差使,兩年就有人『派代』,起居不甚方便,也就算了。」 一場風波,總算不了了之。可是,這一來,曹頫就覺得更有帶曹雪芹去的必要;特的託錦兒來做說客,馬夫人覺得十分為難,將曹雪芹、杏香、秋月都找了來,一起商量。 先問曹雪芹自己,他說:「我聽娘的意思,娘捨得我就去;不放心,我就不去。」 「這意思你是願意去的?」 「也不是我願意。」曹雪芹答說:「我是看娘今年以來,身子健旺的多了,我趁這機會去歷練歷練,也幫了四叔的忙。不過,還是要聽娘的意思,娘不叫我去,我就不去。」 「我不叫你去,你心裡一定會怨我。」 「決不會!」曹雪芹斬釘截鐵的,「如果那樣,我還成個人嗎?」 這句話使馬夫人深感安慰,便又問道:「杏香,你怎麼說?」 「這裡,那兒有我的話?」 「不要緊,你說好了。」 「我想,」杏香很謹慎的答說:「四老爺也是無奈。太太不叫芹二爺去,只怕會覺得對不起四老爺,心裡有那麼一個結,也是件很難受的事。倒不如作個人情,反正第一,太太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硬朗,芹二爺在外面能放得下心;他能放得下心,太太就能放心。第二,四老爺不說了,至多兩年工夫,就有人去接替;家裡有秋姑、有我,還有錦兒奶奶,陪著太太多想點玩的、吃的花樣,兩年不過一晃眼的工夫。」 馬夫人為她說的心思活動了,不過,「你當然要跟了去,」他說:「不然我就更不放心了。」 「娘——」 曹雪芹剛喊的一聲,便讓錦兒攔住,「你別說了。杏香當然要跟了你去。」她說:「不過,你得把孩子留下來陪太太。」 「孩子誰帶呢?」馬夫人問:「秋月?」 「太太也是。」一直未曾開口的秋月,是埋怨的語氣,「莫非從前芹二爺,我沒有帶過?」 「那已經是他六、七歲的事了!」馬夫人緊接著說:「好吧,我想你總也帶的下來。」 「還有我跟翠寶呢!」錦兒做了結論,「就這麼辦吧!等雪芹回京,再替太太報個孫子回來。」 於是全家從這天起就開始為預備曹雪芹遠行而大忙特忙了。他本人卻不在意,關心的是馮大瑞;去見了方觀承兩次,第一次說事情快辦妥了,第二次去不曾見著。隔了兩天,正待第三次去探問消息時,那知方觀承下那派人來請了;不同尋常的是,約在鼓樓大街平郡王一個祕密的治事之處相見。 這個地方曹震去過,曹雪芹只是聽說,並未一履其地,跟著來人到了那裡,首先使他驚異的是,一進垂花門就遇見馮大瑞,剛想出口招呼,只見馮大瑞撮兩指放在嘴唇上,曹雪芹便只好裝作不識了。 「雪芹,聽說你要跟四叔到蕪湖去。」方觀承問:「有這回事沒有?」 「是。」曹雪芹答說:「家叔單身赴任,要我跟了去照料,是義不容辭的事。」 「你能不能找個甚麼理由,請你四叔先走,你說你隨後趕了去,行不行?」 曹雪芹不敢即時答應,先問一句:「方先生能不能多告訴我一點兒?」 像這樣問話,便知他胸中很有丘壑,方觀承越發有信心,「雪芹,我還是想找你替我辦事。」他說:「這一次是咱們倆在一起。」 「是。」曹雪芹問:「是在京,還是出京?」 「出京」。方觀承答說:「咱麼沿運河一直走了下去。」 「那不就要到杭州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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