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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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謹自然會意了,從懷裡掏出一個象牙鼻煙壺來,到了些在指尖上,往鼻孔裡抹了去,「嘶,嘶」的發出很大的吸氣聲,惹得一屋子的人都側目而視。那耿得祿可受不住了,只覺得鼻子裡發癢,胸口發悶。這是王巡檢又向周捕頭拋去一個眼色;周捕頭很機警的意會到了是怎麼回事了。

  「啊,啊,老大哥,」周捕頭說:「你這鼻煙能不能勻給我一點兒?」

  「行,行!」何謹問說:「周頭,你要多少?」

  「不是我要。」周捕頭指著耿得祿說:「是這位餓煙了。」

  「喔,好!」何謹拿著鼻煙壺走到耿得祿面前問道:「貴姓?」

  「我姓耿。」耿得祿回問一句:「來,來,既然餓煙了,得好好兒來兩口。」說著,他那袖子將桌沿抹一抹淨,然後倒出鼻煙,到了一堆又一堆,一共四堆。

  「行了,行了!」耿得祿一疊連聲地說:「多謝,多謝!」說完了,伸手抹鼻煙,用中指在桌上一刮,送往鼻孔,只聽『嘶』的一聲,都吸了進去。四堆鼻煙抹完,臉上頓時顯得心曠神怡。

  「我走了。」王巡檢向周捕頭說:「好好招呼他們幾位。」

  於是周捕頭叫人張羅茶水,故意將話題引到鼻煙上去。由於曹寅當年酷好此道,收藏的鼻煙壺,上百之多,所以何謹用這方面的見聞甚廣,從明朝萬曆年間,義大利教士利瑪竇來華,鼻煙開始傳入中土談起,講到鼻煙的種類,以及如何用各種花露來加工的方法,同時用實物來驗證。

  「我這煙,顏色帶綠,叫做『葡萄露』。」何謹又到了一小撮在桌上,「耿爺,你再試試,看是不是有點葡萄味兒。」

  耿得祿雖嗜鼻煙,力不足以購上品,只知道最好的鼻煙,像茶葉中的香片那樣,用花露薰過,卻不知帶綠色的名為「葡萄露」,帶紅色的名為「玫瑰露」等等名目,自然更沒有享用過。此刻細心一試,果然隱隱覺得帶點葡萄的香味,不由得自嘲的笑道:「我可真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剛才竟沒有變出味兒來。」

  「覺得還不錯,是不是?再來一口兒。」

  何謹又傾出一撮,然後再將平生所見過得好鼻煙壺,在座的人都是聞所未聞,連周捕頭都聽得出神了。只有仲四聽而不聞,留意這裡面的動靜,曹雪芹如果出來了,自然不必再花心思,自然不必再花心思,否則便須等何謹談完了鼻煙壺,另外有個纏住耿得祿的法子,而且這個法子要早想。

  轉年到此,悄悄起身,找個在監獄裡跑腿的小徒弟,「兄弟」,他掏出一把碎銀子,約摸二兩有餘,塞到他手裡說:「勞你駕,給弄點吃的、喝得來,要快!多下的是你的『腳步錢』。」

  「是了!」小徒弟高高興興地答應著,飛奔而去。

  不必走遠,衙門前面,照牆之下,便有賣各種點心熱食的小販,那小徒弟買了兩大包鹵菜、四十個火燒、一大瓶「二鍋頭」,借個食盒一起提了來。

  周捕頭明知是怎麼回事,但江湖上另有一套又要捧人拉交情,又要占地步、留身份的訣竅,所以霍的起立,朝小徒弟瞪著眼問:「這是哪兒來的?」

  「是,是——,」小徒弟張惶四顧,找到了仲四,頓時輕鬆了,手指著說:「這位爺,給錢叫我去買的。」

  周捕頭作勢欲打,但好像硬忍住了,將手放了下來,看著仲四說道:「老四,你這就不對了!莫非我做這麼一個小東就做不起?」

  「我不對!我不對!」仲四連連拱手,陪著笑說:「不過,咱們的交情,這算不了什麼;你不能說我掃了你的面子吧?」

  周捕頭作者無可奈何得表情,向那兩番子說:「兩位看,明明掃了我的面子,他還那麼說。有什麼法子,交情麽!」

  「對了!」趙四是有心接納,所以很快的接口,「交朋友就得這樣子,才夠味兒。」

  周捕頭點點頭,叫小徒弟另外又去添菜添酒,大家都覺得意興極好,耿得祿也就根本忘掉有曹雪芹在跟馮大瑞相會這件事。

  【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

  曹雪芹很吃力得將不能不將馮大瑞解進京,暫時監禁在步軍統領衙門的原委講完;接下來表示歉疚,但剛一開口,就讓馮大瑞攔住了。「芹二爺,你別說了。你跟仲四爺都是好意;陰錯陽差湊成這麼一檔子窩囊事,誰也不能怪。至於定要到京裡過一過堂,這一層我早就料到了,沒有什麼!」

  見此光景,曹雪芹稍感安慰,但還有擔憂的事,怕他對方觀承的信心動搖,什麼事不能推心置腹,說不定就會由於誤會而又生出意外風波,因而覺得需要解釋。他想了一下,用詢問的語氣開頭:「大瑞,你是不是覺得方問亭拍兄擔保你一切沒事,到頭來還是弄成今天這樣子,疑心他是不是有力量就你!」

  「我一點都不疑心。」馮大瑞說:「我知道他有力量,至於弄成現在這樣子,你剛才已經說過了,是要為納公圓上面子,這做法也不錯。『光棍好做,過門難逃』。江湖上的規矩,方問亭是很清楚了。」

  曹雪芹心中一動,「方問亭久走江湖,」他問:「江湖上知道不知道方問亭?」

  「怎麼不知道?江湖上如果不知道他,他就不會知道我到達通州,也不會知道我來幹什麼。」

  「這麼說,他跟江湖上人有來往。」

  馮大瑞笑笑答說:「這話,你最好去問他自己。」

  「那麼,」曹雪芹又問:「你究竟來幹什麼的呢?」

  「咦,他們沒有告訴你?」

  這他們包括仲四,也包括方觀承,「他們告訴我了。」他點點頭:「我替你擔心的是,你對你們幫裡,怎麼交待?」

  「不要緊。方問亭自有辦法。」

  照此看來,方觀承不但跟江湖上通聲氣,而且是跟漕幫中有頭臉的人有交情。意會到此,心頭暗喜;只要把繡春的下落打聽清楚了,很可以拜託方觀承去找。當他在心裡七上八下,思緒如風卷浮雲、鞭催怒馬時,馮大瑞開口了。

  「芹二爺,」他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這幾年的境況呢。」

  「喔,」曹雪芹定一定神,「還不是那個樣兒嗎?」

  聽這一說,雙腿受了傷的馮大瑞,緩慢的將椅子往後挪一挪,拉開距離,身子往下,臉往後仰,將曹雪芹端詳了一會說:「雖說沒有變,到底跟以前還是有點兒不一樣,發福了!」

  「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怎麼會長不胖?」曹雪芹答說:「這幾年總算日子過得很順遂,就是不能提繡春——」

  「芹二爺,」馮大瑞不等他說完,因插進話來打斷:「聽說你一直還沒有娶少奶奶,倒是有個兒子。那是怎麼回事?」

  「那,說來就話長樂。」

  「長話短說好了。」馮大瑞問道:「是有一個姨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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