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一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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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大瑞全神貫注的聽著,而且將他心中的感想一層一層的顯現在臉上,驚異、興奮,而最後是困惑。 「芹二爺,」他問:「如果是女兒還不要緊;是兒子,上門認父以後,將來你把他撫養成人,替他娶了親,有了孫子,那一來不就把你們曹家的血統弄亂了嗎?」 他說到一半,曹雪芹就發覺自己無意中失言了,也猜到他問這話的意思了;他是要弄明白,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甚至已經想到,孩子原來就姓曹,否則便是亂了血胤。 因此,曹雪芹再一次考慮,是不是要說破繡春好意為待產的錦兒去管家,以致為曹震所乘這件事?想想還是不說為妙。 「大瑞,這一點我也想過。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說了以後,你別再提了,行不行?」 「行。」 「我早已打算好了,等孩子長大成人,我自然讓他復姓歸宗。」 「這一說,孩子並不姓曹。」 「是的。」曹雪芹硬著頭皮回答。 「那麼姓甚麼呢?」 「你別問了。」曹雪芹說:「你剛才不是答應過我,不再提的嗎?」 馮大瑞語塞,但臉上有上了當的那種忍氣吞聲的神情。 「大瑞,」曹雪芹很懇切地說:「你不是那種放不開的人。這件事既然不是繡春的錯,你又何必認真?你只問你自己喜歡不喜歡繡春?如果喜歡,我怎麼樣也要促成你們破鏡重圓。」他停了一下又說:「既然說是破鏡,總有一道裂痕;這道裂痕的出現,也不能怪她一個人,是不是?」 他的話說得很透徹;馮大瑞畢竟也是痛快人,當即答說:「芹二爺,我都聽你的。」 「好!」曹雪芹也很高興,「這才像自己弟兄。」 *** 杏香已從何謹及桐生口中,約略得知通州的情形,但是曹雪芹跟馮大瑞會了面談些甚麼,桐生根本不知;何謹知而不詳,索性裝作一無所聞,因此,杏香在陪曹雪芹吃飯時,首先以此為問。 「你是要問馮大瑞,還是繡春?」 「問繡春?」杏香答說:「我雖沒有跟她見過面,卻不知怎麼,心裡總是在想,如果跟她見了面,一定也會投緣。」 「那麼,你應該覺得安慰,繡春猶在人間。不過要見她卻不容易,除非我能到金山寺去一趟。」 聽他細說了經過,杏香也覺得除了曹雪芹,甚麼人要想見繡春,都會見拒於禪修。但曹雪芹要想去一趟金山寺,一樣的也不容易。這就只有找秋月來商量了。 「我想還有一個人,應該能跟繡春見面,」秋月說了個名字:「王達臣。」 「是啊!我倒沒有想到。」曹雪芹顯得很興奮,「他們是胞兄妹,禪修老和尚沒有理由拒人於千里之外。」 「其實不是老和尚攔在前面,是繡春願意不願見而已。」秋月又說:「譬如說,我要是跟老和尚說,要見繡春,他當然一口拒絕,可是他一定會跟繡春去說,繡春不會連我都不願意見,那時候老和尚自然會來找我。難的是,我又怎麼到得了金山寺?」 「還是應該先通知王達臣;他們同胞骨肉,知道繡春有了消息,一定連夜都要趕去。不過,那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了——」 原來王達臣這幾年專為仲四開碼頭,打天下;此刻是在甘肅蘭州主持聯號。由西北到東南,水陸兼程,也許一個多月才到得了。而況眼前通知王達臣,至少也要個把月,在急於想獲知繡春確實信息的曹雪芹、秋月,乃至杏香,都覺得是件難以忍耐的事。 「還是我去。」曹雪芹說。 下決心容易,做起來很難。首先是在旗的不能隨便出京,請假亦須有正當理由,不過這總還有法子好想;最難的是,這話該如何跟馬夫人去說?問起來那禪修老和尚是誰?他憑甚麼把繡春藏起來,不讓人跟她見面?這要解釋明白,就得牽涉到曹震,等馬夫人弄明白了,她會放心容愛子去涉歷江湖嗎? 一往深處談,障礙重重,越談越多,曹雪芹大為沮喪;不過,最後杏香出了個主意,卻很高明。 「我看還是得請老何出馬。芹二爺切切實實寫封信,要說太太知道了她的消息,想念得不得了。這封信到金山寺交給禪修老和尚,他拿去給繡姑娘,豈有個不當時就要見老何之理?」 曹雪芹與秋月都認為這是無辦法中得唯一辦法。可是以後呢? 「以後?」秋月提出疑問:「能把她接回來嗎?」 「這很難說了。」曹雪芹回憶著最後跟繡春相處那一夜的情形,「以我所知,她彷彿今生今世在不願跟震二哥見面,所以只要他在京,繡春就絕不會來。喔!」曹雪芹想起一件事,急忙叮囑:「馮大瑞對繡春的是懷了誰的孩子這一點,似乎很在意;你們以後都得留意,別讓馮大瑞知道真相。」 「其實他也猜想得到,」杏香說道:「你答覆他的話,雖然很巧妙,但避而不談,顯見得情虛,『啞巴吃扁食』,他心裡也有數。」 「不說破總比較好。」秋月又把話題拉回來:「要說繡春不願意跟震二爺見面,就一起在京,也可以把他們隔開來;倘或冤家路窄,海角天涯也有不期而遇的時候。這一層,我想倒不必太顧慮;如今要琢磨的是,得怎麼找個讓她不能拒絕的理由,把她勸回來。」 「我看,」杏香說道:「還是得打太太的旗號?」 「那不是讓她不能,是讓她不忍——」 「我倒想到了一著。」曹雪芹突如其來地說:「信上,最好讓太太親筆寫兩句話。」 這在杏香卻是新聞,很感興趣地說:「我從沒有看過太太寫的字。」 「我也只見過兩三回。」秋月又說:「芹二爺這招確是很高。咱們想兩句話寫出來,請太太照描。繡春知道太太會寫字的。」 「好!咱們一樣一樣來,看甚麼話能寫,甚麼話不能寫。」曹雪芹問:「馮大瑞如何?」 「我看,」杏香說道:「根本不必提。」 「是的。不提為宜。有甚麼話,等她來了,咱們再勸她。」秋月問說:「震二爺如何?」 「這我會寫。」曹雪芹答說。 那就沒有在需要顧慮的事了。接下來又商量進行的步驟,談到深夜方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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