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一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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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方問亭自有辦法。」 照此看來,方觀承不但跟江湖上通聲氣,而且是跟漕幫中有頭臉的人有交情。意會到此,心頭暗喜;只要把繡春的下落打聽清楚了,很可以拜託方觀承去找。 當他在心裡七上八下,思緒如風捲浮雲、鞭催怒馬時,馮大瑞開口了。 「芹二爺,」他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這幾年的境況呢!」 「喔,」曹雪芹定一定神,「還不是那個樣兒嗎?」 聽這一說,雙腿受了傷的馮大瑞,緩慢地將椅子往後挪一挪,拉開距離,身子往下,臉往後仰,將曹雪芹端詳了一會說:「雖說沒有變,到底跟以前還是有點兒不一樣;發福了!」 「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怎麼會長不胖?」曹雪芹答說:「這幾年總算日子過得還順遂,就是不能提繡春——」。 「芹二爺,」馮大瑞不等他說完,硬插進話來打斷:「聽說你一直還沒有娶少奶奶,倒是有個兒子。那是怎麼回事?」 「那,說來就話長了。」 「長話短說好了。」馮大瑞問道:「是有一個姨奶奶?」 「是的。叫杏香,人還不錯。」 「人不錯就好。」馮大瑞又問:「太太呢,一定很健旺?」 「得了個氣喘的毛病,發起來很怕人——」 「喔,」馮大瑞很快的打斷他的話,而且也很興奮的,「我有個單方,百發百中。當時人家傳給我的時候,鄭重的不得了,我也就很仔細的記著,心裡可是在想,又不是等著用這個方子,也許根本就沒有人問我,記也不過白記。誰知到今天倒真用上了,合該太太的造化。這方子我記得很清楚,芹二爺,你帶筆了沒有?」 於是曹雪芹從隨攜的「護書」中,取出水筆、紙片,錄下馮大瑞口述的單方,接下來便要談過去了。 他心裡是有準備的,細想近來一連串的事故,尤其是剛才聽馮大瑞談到方觀承與江湖上的關係,言詞閃爍,其中似乎包含著很深的祕密——這一陣子的閱歷,使得曹雪芹長了許多見識,深深體會到任何人都有保持個人祕密的習慣;而打聽人家的祕密,不但會惹人猜疑,並且即令打聽清楚了,也不會是樁好事。因此,他並不預期馮大瑞將他的一切,和盤托出;同時與繡春沒有多大關係的事,也不必去打聽。 「大瑞」,他閒閒地說:「你是怎麼回來的呢?有人說你立了功;有人說你是繳了贖罪的銀子。你能不能講給我聽聽?」 「怎麼不能。」馮大瑞答說:「兩樣都有。貴州打苗子,我立過功勞,在雲貴兩省是自由的,不過還不能回來;後來有人替我花了錢,才私下在名冊裡頭,把我的名字塗消了。」 「這樣說,你還是個『黑人』?」 「可以這麼說。不過,這一點我也不怕;雲貴半邊天,誰也不知道我的事。」 「以後呢?就回直隸了?」 「不是。先到山東、江南,走了好些地方。」 「幹甚麼?」 馮大瑞笑一笑答說:「無非一個『混』字。」 「混出甚麼名堂來沒有呢?」 「這很難說。芹二爺,江湖上的人,跟你們世家子弟的想法、看法不一樣。」 「我想,」曹雪芹試探著說:「你一定是在漕船上混。」 他是故意不提「漕幫」二字;馮大瑞倒很坦然,「我在幫,你是知道的。」他說:「當然是在漕船上混。」 曹雪芹將他前後的話串聯起來體味,猜出馮大瑞在漕幫中已有相當地位,便點點頭說:「我想你很得意。」 「談不到。」馮大瑞似乎不願意深談,顧而言他的說:「芹二爺,你常跟仲四爺在一起吧?」 「不!」曹雪芹答說:「在京裡,一個月有一兩回,或者他來看我們家的老太太,或者我找他去喝喝酒。如果是在通州,三、四個月不見面也是常事。」 「嗯,嗯!」馮大瑞沒有再說甚麼。 「大瑞,」曹雪芹開始問他最關心的事,「在薊州,提到繡春,你嘆了口氣;這當然是知道她的消息囉?」 「我也是聽說,不知道靠不靠得住?」馮大瑞落入沉思之中,一種迷惘依戀的神情,顯得他對繡春也是情深一片。 「大瑞,」因為他久久未語,曹雪芹催促著:「你倒是說啊!」 「我聽說,她是在南京、還是蘇州生了一個孩子;大概孩子一兩歲的時候,不知道要到那兒去,經過鎮江生了一場大病。貧病交迫,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 「啊!」曹雪芹失聲驚呼:「遇救了沒有?」 「遇救了。」馮大瑞說:「救她的人,是金山寺的一個老和尚。」 「還好,還好!」曹雪芹問:「以後呢?」 「以後老和尚把她藏起來了。」 「為甚麼?」 「不知道。」馮大瑞說,「我猜是繡春不願意見人,所以那老和尚把她安頓在一個很清靜的地方,有人問起,老和尚不承認有這回事。」 「莫非——,」曹雪芹不免猜疑,「那老和尚不懷好意。」 「決不會。那老和尚決不會做這種事。」 「你怎麼知道?」 「是的。」馮大瑞不肯講原因,只說:「我知道,決不會!」 「那老和尚法名叫甚麼?」 「叫——,」馮大瑞想了一下說:「叫禪修。」 曹雪芹將他的話,前前後後想了一遍,找到了要緊之處,「大瑞」,他問:「你去找過禪修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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