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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看是看,」耿得祿發話:「可要懂規矩!」

  「喔,」曹雪芹轉臉問仲四:「甚麼規矩?」

  「這得請教周頭。」

  「不敢!」周捕頭說:「無非不准串供,不准私下遞東西。」

  「還有,」耿得祿說:「說幾句話就走,別老挨在那兒不走。」

  「我知道了。」曹雪芹也仰著臉說;然後跟著差役由一道小門進去看馮大瑞。

  「兩位預備甚麼時候動身回京。」

  「我們下午就走。」耿得祿回答。

  「那好!我關照驛站替你們預備車子。兩位還有甚麼事?」王巡檢一面說,一面向何謹使了個眼色。

  何謹自然會意了,從懷裡掏出一個象牙鼻煙壺來,到了些在指尖上,往鼻孔裡抹了去,「嘶,嘶」的發出很大的吸氣聲,惹得一屋子的人都側目而視。

  那耿得祿可受不住了,只覺得鼻子裡發癢,胸口發悶。這是王巡檢又向周捕頭拋去一個眼色;周捕頭很機警的意會到了是怎麼回事了。

  「啊,啊,老大哥,」周捕頭說:「你這鼻煙能不能勻給我一點兒?」

  「行,行!」何謹問說:「周頭,你要多少?」

  「不是我要。」周捕頭指著耿得祿說:「是這位餓煙了。」

  「喔,好!」何謹拿著鼻煙壺走到耿得祿面前問道:「貴姓?」

  「敝姓耿。」耿得祿回問一句:「貴姓?」

  「敝姓何。」何謹說道:「來,來,既然餓煙了,得好好兒來兩口。」

  說著,他拿袖子將桌沿抹一抹淨,然後倒出鼻煙,倒了一堆又一堆,一共四堆。

  「行了,行了!」耿得祿一迭連聲地說:「多謝,多謝!」

  說完了,伸手抹鼻煙,用中指在桌上一刮,送往鼻孔,只聽「嘶」的一聲,都吸了進去。四堆鼻煙抹完,臉上頓時顯得心曠神怡。

  「我走了。」王巡檢向周捕頭說:「好好招呼他們幾位。」

  於是周捕頭叫人張羅茶水,故意將話題引到鼻煙上去。由於曹寅當年酷好此道,收藏的鼻煙壺,上百之多,所以何謹在這方面的見聞甚廣,從明朝萬曆年間,義大利教士利瑪竇來華,鼻煙開始傳入中土談起,講到鼻煙的種類,以及如何用各種花露來加工的方法,同時用實物來驗證。

  「我這煙,顏色帶綠,叫做『葡萄露』。」何謹又倒了一小撮在桌上,「耿爺,你再試試,看是不是有點葡萄味兒?」

  耿得祿雖嗜鼻煙,力不足以購用上品,只知道最好的鼻煙,像茶葉中的香片那樣,用花露薰過,卻不知帶綠色的名為「葡萄露」;帶紅色的名為「玫瑰露」等等名目,自然更沒有享用過。

  此刻細心一試,果然隱隱覺得帶點葡萄的香味;不由得自嘲的笑道:「我可真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剛才竟沒有辨出味兒來。」

  「覺得還不錯,是不是?再來一口兒。」

  何謹又傾出一撮,然後再將平生所見過得好鼻煙壺;在座的人都是聞所未聞,連周捕頭都聽得出神了。

  只有仲四聽而不聞,留意著裡面的動靜,曹雪芹如果出來了,自然不必再花心思,否則便須等何謹談完了鼻煙壺,另外有個纏住耿得祿的法子,而且這個法子要早想。

  轉念到此,悄悄起身,找個在班房裡跑腿的小徒弟,「兄弟」,他掏出一把碎銀子,約摸二兩有餘,塞到他手裡說:「勞你駕,給弄點吃的、喝得來,要快!多下的是你的『腳步錢』。」

  「是了!」小徒弟高高興興地答應著,飛奔而去。

  不必走遠,衙門前面,照牆之下,便有賣各種點心熱食的小販;那小徒弟買了兩大包滷菜、四十個火燒、一大瓶「二鍋頭」,借個食盒一起提了來。

  周捕頭明知是怎麼回事,但江湖上另有一套又要捧人拉交情,又要占地步、留身分的訣竅,所以霍的起立,朝小徒弟瞪著眼問:「這是那兒來的?」

  「是,是——,」小徒弟張皇四顧,找到了仲四,頓時輕鬆了,手指著說:「這位爺,給錢叫我去買的。」

  周捕頭作勢欲打,但好像硬忍住了,將手放了下來,看著仲四說道:「老四,你這就不對了!莫非我做這麼一個小東就做不起?」

  「我不對!我不對!」仲四連連拱手,陪著笑說:「不過,咱們的交情,這算不了甚麼;你不能說我掃了你的面子吧?」

  周捕頭做著無可奈何得表情,向那兩番子說:「兩位看,明明掃了我的面子,他還那麼說。有甚麼法子,交情麼!」

  「對了!」趙四是有心接納,所以很快的接口,「交朋友就得這樣子,才夠味兒。」

  周捕頭點點頭,叫小徒弟另外又去添菜添酒;大家都覺得意興極好,耿得祿也就根本忘掉有曹雪芹在跟馮大瑞相會這件事。

  ▼第二十一章

  曹雪芹很吃力地將不能不將馮大瑞解進京,暫時監禁在步軍統領衙門的原委講完;接下來表示歉疚,但剛一開口,就讓馮大瑞攔住了。

  「芹二爺,你別說了。你跟仲四爺都是好意;陰錯陽差湊成這麼一檔子窩囊事,誰也不能怪。至於定要到京裡過一過堂,這一層我早就料到了,沒有甚麼!」

  見此光景,曹雪芹稍感安慰,但還有擔憂的事,怕他對方觀承的信心動搖,甚麼事不能推心置腹,說不定就會由於誤會而又生出意外風波,因而覺得需要解釋。

  他想了一下,用詢問的語氣開頭:「大瑞,你是不是覺得方問亭拍胸擔保你一切沒事,到頭來還是弄成今天這樣子,疑心他是不是有力量救你!」

  「我一點都不疑心。」馮大瑞說:「我知道他有力量,至於弄成現在這樣子,你剛才已經說過了,是要為訥公圓上面子,這做法也不錯。『光棍好做,過門難逃』。江湖上的規矩,方問亭是很清楚的。」

  曹雪芹心中一動,「方問亭久走江湖,」他問:「江湖上知道不知道方問亭?」

  「怎麼不知道?江湖上如果不知道他,他就不會知道我到達通州,也不會知道我來幹甚麼。」

  「這麼說,他跟江湖上人有來往。」

  馮大瑞笑笑答說:「這話,你最好去問他自己。」

  「那麼,」曹雪芹又問:「你究竟來幹甚麼的呢?」

  「咦,他們沒有告訴你?」

  這他們包括仲四,也包括方觀承,「他們告訴我了。」他點點頭:「我替你擔心的是,你對你們幫裡,怎麼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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