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九二


  「是這樣的,有件欽命案子,納公也插手來管了。都是為皇上辦事,我也很歡迎他來幫忙,不過,事情已經辦妥了,而且,據他告訴我,本來暗地下派了保護辦事人的番子已經撤回了,不想還是遊人。」

  世泰與和嘉對看了一眼,取得默契,都不便追問是一件什麼欽命案子?對番子的情況,和嘉比世泰又瞭解得多,因而提出疑問:「方先生,番子下來偵緝探訪是常有的事,你怎麼知道這四個番子是沖著你派的人來的呢?」

  這話問在要害上,不過方觀承到恰好提出要求,當然,他的措辭是很婉轉的。

  「也許我弄錯了,也未可知。不過,如今倒不妨去求一求證。和三哥,我請你幫我一個忙,請你想法子把在西關的那兩個番子找來問一問,他們是不是從京裡跟著一個姓曹的下來的。」

  「行。」

  「多謝,多謝。」方觀承又說:「倘或他說是的,再請你問他,另外兩個是不是盯著姓曹的,往東走了?如果是的,再請你問他們兩個,何以倒又留在通州?」

  和嘉將他的話,細想了一遍,大致已經瞭解了,「好!」他說:「我一定替方先生去問明白。」說著,便要起身。

  「不忙,不忙!」方觀承趕緊站起身來按住他的肩,「等把酒喝夠了再說。」

  「也好。」

  「喔,還有最要緊的一句話,請和三哥問他們,他們這回盯著姓曹的,是誰下的命令?」

  「怎麼?」和嘉顯得很詫異,「莫非不是納公交待的?」

  「納公交待要保護的,也姓曹,姓同人不同,但也不外是一家人。」

  和嘉沉吟了一會問說:「我大概知道了,方先生的意思是,叫那兩個人撤走?」

  「是的。」

  「好!我替方先生辦。」

  方觀承不想事情是如此順利,稱謝之余,開懷暢飲。和嘉酒量不太好,告辭先退,把他從步軍統領衙門帶來,專管各倉場走私,也是番子出身的一個吏目,名叫崔成的找了來,叫他照方觀承的話去查問。

  「不管是誰派的,反正不是納公也交代的,而且納公也已經告訴方老爺,說人都撤回來了,他們在在外面胡鬧,出了紕漏時丟納公爺的人。所以,你最好叫他們回去!」和嘉又說:「方老爺是皇上身邊的人,有件欽命案子交給他在辦,他們在裡面瞎攪和,不是自找倒楣?」

  崔成答應著去了。很快的回來覆命,果然,如方觀承所意料的,四名番子由京裡跟著曹雪芹下來,看曹雪芹往東而行,分了兩名盯了下去;留下的那兩個人監視仲四的鏢局,因為要找一個姓馮的鏢客,而姓馮的會去找仲四。

  「我告你他們:『不管姓馮的,還是姓曹的;人家方老爺手裡有件欽命案子在辦,嫌你們在中間攪和,礙手礙腳,想請你們讓一步。我看你們請回去吧!跟你們頭兒說,賣方老爺一個面子。不然,鬧出事來,納公爺面子上掛不住,再一查問,是誰瞎巴結差事?只怕你們頭兒吃不了還兜著走呢!』那兩人聽我的話,乖乖兒去了。」

  「送了他們盤纏沒有?」

  「每人給了四兩銀子。」

  「好!開公帳好了。」和嘉說完,起身去看方觀承。相見只得一語,「人已經走了。」方觀承連聲稱謝,隨即起身告辭,轉往仲四鏢局。

  貴客臨門,仲四既興奮又不安;方觀承因為要趕著回京,只避著人匆匆問道:「曹雪芹把我的話跟你談了?」

  「是。」仲四又說:「芹二爺往東面——」

  「我知道。」方觀承怕洩露機密,搶著說道:「人已經撤走了。你放心吧!如果馮某人來了,請你務必勸他聽我的話,那樣大家都好。至於他有為難之處,包在我身上,都會替他安排妥當。「「是。」仲四拍著兄說:「只要他來了,我一定留住他,不讓他再走了。」

  「對!」方觀承很高興得拍拍他的健說:「你這是位朋友,也是為自己。」說完,拱拱手出門,等仲四趕出來相送,他已經跨上黑馬,疾馳而去。

  仲四定神細想一想,心中十分舒坦,回到櫃房,交待夥計辦兩件事,一件事預備一壇好酒,一件是屋頂上挑起來長竹竿上,多掛一盞燈籠,這時他跟馮大瑞約定的一個暗號,只看掛的是兩盞燈籠,便知安全無虞。

  三更將盡,馮大瑞果然來了;應門的活計,將他引入櫃房,仲四迎出來笑道:「今晚上,咱們可以好好兒喝一壇了。」

  「怎麼?番子走了?」

  「走了。」仲四說道:「咱們喝著慢慢兒談。」

  隔桌相對,把杯密探,仲四將曹雪芹先來,方觀承繼至的情形,扼要說了一遍,然後談他的看法。「大瑞,你既然講義氣了,就講到底,不然豈不成了半吊子?至於你過來以後,有什麼為難之處,方老爺已經說了,包在他身上替你辦妥當。」仲四又說:「方老爺的底細,你恐怕還不知道,他跟漕幫也是有交情的,不過,他的來龍去脈還不大清楚而已。」

  馮大瑞遲疑未答,他也有他的許多難處;思索了好一回,忽然想到:「芹二爺呢?」他問:「你說他往東走了,幹嗎?」

  「他是要把番子引走,好讓你來看我。」

  「如今番子不是撤走了嗎?」

  「是的。」

  「哪,」馮大瑞說:「仲四爺,我先跟芹二爺見個面再說,行不行?」

  「一定要見他?」

  「是的。一定要見了他,把話問清楚了,我才能作打算。」

  仲四考慮了好一回,點點頭說:「既然如此,也好。不過,我看他也快回來了。」

  「不見得。番子撤走了,他並不知道。要引他們走,當然走得遠一點兒好。我不耽擱了,不然,越走越遠,怕追不上。」

  仲四是個很世故的人,心想,要馮大瑞投誠,雖有方觀承當面交待,但只是那麼一句話,其中還有細節,只有曹雪芹最清楚,所以讓他去見了曹雪芹再作決定,將來萬一有什麼麻煩,他就沒有什麼責任可言了。還有就是繡春的事。馮大瑞來這兩次,都是匆匆一晤,還沒有功夫來談;就有工夫,要不要談,也還要考慮,因為這件事提起來也是個麻煩——馮大瑞也未見得知道繡春失蹤,一提要談前因後果,言語中難免要得罪曹震,何苦?因為如此,他不但不攔馮大瑞,而且很細心的告訴馮大瑞說:「芹二爺帶了他的跟班桐生,兩人騎的都是棗騮馬,算起來,現在應該過薊州了。他當然不會出關,不過是往石門、遵化這一路去呢,還是往玉田、豐潤這一路走,就不知道了。我看,你最好在薊州守著,也許他已經回頭了,那就用不著到薊州,就能遇見了。」

  馮大瑞聽他的話,經三河到薊州,心想曹雪芹是公子哥兒,住店當然是最大最好的。薊州第一家大客店,是東關的招遠棧,到那裡一問,巧得很,曹雪芹主僕就在招遠,來了已經三天了。原來薊州古跡很多。「長恨歌中」「漁陽鼙鼓動地來」的漁陽,就是此處;宋徽宗蒙塵,在燕山作詞的燕山,也是此處。曹雪芹本就無事,一路尋幽探勝,徜徉自在,來到薊州這種地方,當然不會輕易放過。

  「一大早就逛桃花山去了。」店家回答馮大瑞:「桃花山六十裡,一來一往一百多,大概非上等時候不能回來。」

  馮大瑞以前保鏢,這條路也走過好幾趟,途經很熟;心想桃花山有座行宮,內務府出身的人,跟行宮的官員打得上交道,或許這天就借宿在行宮,也未可知。然則是迎了上去呢?還是在招遠等?考慮下來,覺得還是在招遠等候,比較妥當。於是問說:「那位曹少爺住哪兒?」

  「第三進西跨院,進門北屋第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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