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一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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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耿得祿搶著開口,「我們是公事,用不著加一個不相干的人在裡頭。」 趙四不作聲,但臉色上看得出來,只要耿得祿肯放交情,他不會作梗。曹雪芹很想敷衍耿得祿,說幾句好話,套一番交情,甚至送幾兩銀子。但想是這樣想,就是做不出來。 「好吧!咱們走著瞧。」 這句話又說壞了,等他走過去想跟馮大瑞說話時,耿得祿橫眉豎眼的擋在前面,看樣子如果硬要上前,對方就會動武,自顧「雞肋不足以擋老拳」的曹雪芹,只好忍氣吞聲了。 這時桐生已經趕到了,將曹雪芹拉到一邊,悄悄說道:「掌櫃的說,得弄幾兩銀子給那兩個傢伙,不然馮鏢頭在路上會受罪。」 「不錯,不錯。」曹雪芹問:「咱們還剩下多少錢?」 「三十多兩銀子。」 「咱們明天就走,只要夠趕到通州的盤纏,多下來的都送他們。你託掌櫃跟他們打個交道,多說幾句好話。」 「是了。銀子就存在櫃上,我跟掌櫃的來辦。」桐生又說:「曹二爺,你先請回屋。你在這裡,他們不好意思收。」 曹雪芹聽他的話,先回西跨院。獨對孤燈,百結愁腸,心裡七上八下,不知該怎麼辦,才算是妥當。當然,不斷想到的是仲四,恨不得即時就能跟他見面。 「說好了。」桐生進來說道:「送了二十兩銀子。那姓趙的,倒還上路,說『請曹少爺放心,姓馮的也是一條漢子,不會虧待他。』」 「那好!你把賬去結了,咱們明兒一大早奔通州。」 ▼第二十章 跟仲四見了面,兩下印證所見所聞,事情就很明白了,方觀承說番子已經撤走,是指在通州的兩人而言,而仲四卻誤以為所有跟著曹雪芹下來的人,都已撤回。陰錯陽差,使得馮大瑞變成自投羅網。 「閒話少說,如今咱們得趕緊商量,怎麼樣把大瑞弄出來?」仲四問道:「芹二爺,你為甚麼不跟他們一起走呢?」 「他們說『連夜動身』我沒法兒跟他們在一起走。」 「不見得吧!」仲四深表懷疑,「這案子有方老爺在裡頭調停,已經緩下來了,他們用不著這麼巴結。再說,他們雖有海捕文書,抓到了人可得知會薊州『班房』,說不定還要『過堂』。他們就想連夜動身也動不了啊。」 這番話在曹雪芹聽來,真有大夢初醒之感,「我上當了!姓趙的是順口敷衍的一句話,我竟當真了。」他說:「照這樣看,他們是落在我後面了。」 「對了!照我看,大瑞是在薊州班房寄押了一夜;至少也得晚你一天路程。」 「這樣,」曹雪芹說:「仲四哥,請你派個夥計,跟桐生一路往回走,去找他們。」 「還不光是找!」 仲四忽然憂形於面,眨著眼思索了好一回,逕自離座,過了好一會才回來,接著聽見好幾匹馬從西面馬廄出發,蹄聲雜沓,很快的遠了。 「我很擔心。」仲四這時才有工夫對曹雪芹解釋,「大瑞是奉命行事,為了交情,沒有辦他該辦的事;這在他們幫裡是一行大罪,如今看他落在番子手裡,怕他洩漏底細,更不能放心了。說不定會——」 曹雪芹大吃一驚,「仲四哥,」他很吃力得問:「你是說,他們幫裡會在半路上下毒手滅口?」 「誰知道呢?反正不能不防。我已經派了五個人下去了。芹二爺,你留在通州無用,趕緊進京去見方老爺是正經。」 曹雪芹不願意走,考慮了一會,率直說道:「雖說你派了人下去保護了,我到底不大放心。總得有了確實消息,我進京去才有用。倘或已經出了意外,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仲四無奈,只好同意,但率直的表示,請曹雪芹回家等候消息,因為他還有好些事要辦,無法相陪。曹雪芹點點頭起身,一路上深悔自己處事不夠老練,倘或出了意外,實在對不起馮大瑞,而且繡春的消息,也可能永遠如石沉大海了。 為此,他的心情極壞,回家進門,遇見何謹相詢,他只答了一句:「你去問桐生。」隨即便倒在炕上,由於趕路辛勞,不知不覺地睡了去;醒來時,只見孤燈如豆,但堂屋有很亮的光線,自板壁縫中透進來,還有人在小聲談話,細聽知是何謹和桐生。 於是他掀開身上不知是誰替他蓋上的波斯毯子,起身開了房門,只見何謹坐在下首一張椅子上喝酒,站在門口的桐生迎了上來說:「起來了!」 「這會兒甚麼時候?」 「起更了。」何謹也站起身來,「給你煮的野鴨子粥,這會兒就吃,還是待一會兒?」 不提粥還罷,一提起來,曹雪芹肚子裡「咕嚕嚕」一陣響,「現在就吃好了。」他拿起為他預備著的茶,已經涼透了,用來漱一漱口,向何謹問道:「仲四那裡有人來過沒有?」 「有。」 「怎麼說?」 「馮鏢頭是落在你後面,讓番子在薊州衙門寄押了一夜。今兒歇在三河縣。」 聽得這話,曹雪芹略略放心。等桐生開上飯來,他先吃了一碗野鴨粥,然後喝酒,心不在焉似地,其實食而不知其味,只是在想馮大瑞的事。 何謹已經聽桐生細談過此行始末,覺得曹雪芹以從速進京為妙,但看曹雪芹那副頹喪的神情,跟他正面說理,未必見聽。默默喝著酒,想到了一個鼓舞他的情緒的法子。 「芹官,你在想馮鏢頭的事?」 「嗯。」 「我來替他拆個字,卜卜吉凶。」何謹說道:「芹官,你報個字來。」 曹雪芹知道何謹會拆字,家中丫頭老媽子掉了甚麼東西,常會去請教他;有時談言微中,頗為神奇。不過,他從來沒有要他拆過字,此時覺得這倒不失為破悶之計,於是點點頭同意。 「你坐過來。」等何謹端著他的酒杯,在方桌邊打橫坐了下來,曹雪芹隨口報了一個字,「口。」 何謹用手指蘸著酒,把「口」字在桌面上寫來下來,脫口說道:「不妙,是囹圄之象。一人入口,是個『囚』字,牢獄之災難免。」 「要緊不要緊呢?」 「有『士』則『吉』,你再救他就不要緊。不過不能進京。」 「為甚麼?」 「你看!」何謹將「口」字增添筆畫,寫成「京」字,然後用很有決斷的語氣說:「一進京,難免斬頭去足。」一面說,一面使勁往上一抹,又往下一抹,抹去上面的一點一畫,下面的「小」字,仍舊剩下一「口。」由於他的動作神情,都很誇張,看來有點滑稽的感覺,因而曹雪芹就不覺得「斬頭去足」四字可驚,只開玩笑的說:「你說我能救他,又說他不能進京,他不進京,請問,我在這裡有甚麼能耐救他?」 「問得好!託庇有門。」何謹在「口」字上加個「門」字,變成「問」。 「『問』!」曹雪芹有些困惑,「問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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