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八九


  「不必瞎猜,去聽了再說。不過,芹官,如果仲四有什麼求你辦的事,你得好好兒捉摸捉摸,別胡亂答應人家。」

  「我知道了。」

  到的仲四那裡,櫃房裡已備好了酒菜,只得兩個人對飲,也沒有伺候的人。門窗緊閉,隔著一盞青燈,而且仲四的臉色陰鬱,氣氛令人不安。

  「芹二爺,」仲四說道:「請你跟我說老實話,這趟你到底是幹什麼來的?」

  第一句話就難以回答,「怎麼啦?」曹雪芹只好這樣問說:「有那兒不對嗎?」

  「京裡有人來,見著了震二爺,沒有提起你要來修房子的話。」

  「他怎麼會知道?」曹雪芹答說:「這是家母交待的事。」

  「是!」仲四又說:「不過,說方老爺找過你兩個。」

  「那是另外一件事。」

  「芹二爺,我怕有點過分了。」仲四囁嚅著說:「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因為其中可能有很大的關係。」

  曹雪芹記起何謹的話,卻又不便堅拒,當即問說:「什麼關係,能不能請你先告訴我?」

  仲四沉吟了一會,毅然決然地說:「好,我告訴你,其中關乎一個你也熟的人的生死。」

  「誰?」曹雪芹說:「馮大瑞?」

  話一出口他就懊悔了,這不等於明明白白的招供,他次來是另有緣故的。

  「是的。」仲四神情凝重,「芹二爺知道了,最好!我請芹二爺明天回京。」

  曹雪芹因為他的語氣有著不由分說地意味,心中自然不快,但還是保持著從容的態度,「仲四哥」,他說,「你說個原因給我聽;說的有理,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仲四雙眼眨了幾下,又起身到門口看了一下,走回來在他身邊低聲說道:「芹二爺,你把『番子』帶來了。」

  曹雪芹大吃一驚,接著想到方觀承,隨即燃起一團怒火,「太豈有此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明天我回京,得當面問問姓方的。「「芹二爺,芹二爺!」仲四趕緊將他按得坐下來,半央求、半埋怨地說:「你別大呼小叫行不行?」

  曹雪芹自知失態,而且覺得這件事頗為嚴重,便拉了一張凳子過來,讓仲四並排坐下,接膝傾訴。「方問亭答應過我的,——」他將方觀承托他來找馮大瑞,承諾絕不會派人跟蹤的話,扼要說了些,表示方觀承食言而鄙,一回京就要興問罪之師。

  「不,不!」仲四說道:「芹二爺,你錯怪方老爺了!你剛才沒有聽我說,跟下來的是『番子』?」

  曹雪芹愣了一下,精心細想,終於恍然,步軍統領衙門的捕役,名為「番役」,又名「番子」,是沿襲明朝廠衛「白靴校尉」的俗稱。步軍統領衙門的人,似乎與方觀承無關,但又安知不是接到方觀承的通知而跟下來的呢?

  等他將他的疑問說了出來,仲四的回答,更讓曹雪芹吃驚了,「芹二爺,」他說:「打從你跟四老爺到熱河那時候起,納公就派人盯著你了。就是連方老爺都不知道的事。」

  「納公」是指二等果毅公納親,他的官已升到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但仍兼著步軍統領。此人剛愎不近人情,自視深得皇帝寵任,凡事獨斷獨行,任性而為;仲四說連方觀承都不知道這回事,是很可能的。

  「那麼,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我剛才不是說了,只有你趕緊回京,而且最好不出門,方老爺那裡更不能去,一去就知道你是覆命去的。非要這樣子,才能把番子引走,否則——」

  「否則如何?」

  「反正很麻煩就是。」

  曹雪芹沉吟了好一會說,「仲四哥,我覺得這麼辦,並非上策。聖母老太太的事,皇帝事交給方老爺跟內務府的海大人辦的,納公是自己多事,皇上未見得知道。所以大瑞的事,我看還是得照方老爺的意思辦。」

  這一層是仲四所不知道的,但也不能完全相信,「納公是皇親國戚,又是中堂。」他說:「莫非皇上到不相信他?」

  「皇上相信一個人,也不能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他啊!」

  仲四心想,這話言之有理。猶如自己對曹雪芹,不也是覺得有些事可以跟他說,有些事不宜讓他與聞,是一樣的道理嗎?這一轉念間,他對曹雪芹的看法不同了,恰如何謹所意料的那樣,如果曹雪芹一來就跟他談馮大瑞,他根本不會承認有這回事;現在卻願意跟他深談了。「芹二爺,不是我藏私不跟你說實話,我心裡想,你一個公子哥兒,江湖上的事,跟你談了,沒有好處,只有壞處。也怕方老爺沒有跟你說清楚,你冒冒失失一插手,弄得脫不了身,何苦?如今我聽芹二爺你對這件事知道的不少,想必一定也有很高明的主意,不妨商量商量。」

  「我是帶個要緊信息來。剛才我只告訴你方問亭要我來找馮大瑞,還有下文。」曹雪芹說:「我當時自然要問他,找到了怎麼說——」他將方觀承折衛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仲四一個字都沒有放過,認為方觀承確實有誠意的。但他無法為馮大瑞作何承諾;事實上馮大瑞的事,他也還有不僅瞭解之處,那就更難有什麼肯定的結論了。

  「大瑞人在哪裡?」

  「我不知道。」仲四很認真的:「芹二爺,決不是我不告訴你,真的不知道,只有它來找我,我無法跟他聯絡。」

  「那麼,他會不會再來找你?」

  「會來。」仲四答說:「不過你在這裡,他就不會來了。」

  「為什麼呢?」

  「還不是番子!他告訴我,他要躲開他們,可是——」

  「我明白了。你是說,我到哪兒,番子就會跟到哪兒。是不是?」

  「是的。」

  「好。」曹雪芹說:「我明兒把他們引走,好讓大瑞來找你。」

  「這樣最好。」仲四答說:「我把你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他,有了他的回話,我馬上進京跟你接頭。」

  「我不回京。」曹雪芹搖搖頭說:「我往前走。」

  「往前走?」

  「對了。」曹雪芹忽起童心,打算將番子引遠了,在路上能想個什麼辦法,戲弄他們一番。

  仲四那知道他心裡的事,當然要追問,「芹二爺,你往前走是到哪兒,幹什麼去?」

  曹雪芹想了一下說:「為的是一進京,方問亭那兒沒有確實答覆,難以交待;我不如往前隨意逛一逛,到回來就可以聽你的信了。」

  「這也好。」仲四說到:「芹二爺到保定去玩兩天吧!明天我派人陪你去。」

  「好!」曹雪芹這是才能談到他關心,也是好奇的兩件事,第一件事:大瑞到底來幹什麼?

  方老爺沒有告訴你?

  「他沒有多說。」曹雪芹問道:「看樣子像是打算在聖母老太太進京的時候,在半路上搗亂?」

  「芹二爺,這話你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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