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一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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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通州,不過午時剛過,方觀承逕投倉場侍郎衙門。倉場侍郎名叫世泰,蒙古人,他當過京師『巡捕五營』的右翼總兵,曾是訥親的副手,外調倉場侍郎時,方觀承幫過他的忙,所以一通報到上房,世泰親自到大廳前面來迎接。執手殷勤,延入花廳,一面叫人備飯,一面動問來意。 時機緊迫,方觀承無法從容陳說,開門見山地問道:「世大哥,步軍統領衙門的番子,到通州來辦事,先要跟你這兒聯絡不要?」 「公事上有關連就要,不然就不必。」 「如果是牽涉到漕幫上的事呢?」 漕幫運糧,糧交倉場,當然有關連;但世泰竟無所知,「最近沒有漕幫上的人犯案,也沒有聽說有番子來。」他問:「問亭兄,你要打聽甚麼事?」 「我想知道,有沒有番子在通州?」 世泰沉吟了一會,喊一聲,「來呀!」等聽差應聲而至,他說:「把和三老爺請來。」 此人名叫和嘉,願為步軍統領衙門的章京,本職是戶部主事;如今是世泰左右手,請來了由世泰引見,與方觀承見過了禮;世泰將方觀承所問的事,請他來答覆。 「我還不清楚,不過,我馬上可以找人問明白。」 「那好!勞駕了。」世泰說:「等著你來陪問亭兄喝酒。」 和嘉答應著走了,果然不過一刻鐘的工夫,便有確實回話;前兩天下來了四個番子,兩個已經走了,在通州還有兩個,住在西關悅來客棧。 方觀承肚子裡雪亮,走的兩個是跟著曹雪芹下去了。而留在西關悅來客棧的兩個,正是守株待兔在等馮大瑞。他心裡在想,此刻是白天,馮大瑞要來看仲四,也不致大意到白晝公然出入,至於跟在曹雪芹下去的兩個不足為慮,暫時可以不管。 轉念到此,略略放心,謝過了和嘉,一起入座喝酒。喝到一半,主意已經打定了。 「和三哥,」他問:「那些番子,你都認識吧?」 「不全認識。」 「如果認識了,總要賣你的面子吧?」 「甚麼事?」和嘉很鄭重的問:「看我幫得上忙、幫不上忙?」 這意思是,就不認識也會賣賬,但要看事情大小、責任輕重。方觀承覺得這和嘉熱心而誠懇,倒是可交的一個朋友。於是舉杯說道,「多謝和三哥,咱們乾一杯。」 和嘉爽朗的乾了,隨手拿起酒壺替方觀承斟滿,同時說道:「方先生跟訥公很熟,有甚麼事,在京裡跟訥公說一句,不就結了嗎?」 「就因為訥公的話跟事實不大相符,我才特為到通州來找世大哥的。」方觀承恰好借話搭話,「訥公說已經叫番子撤回了,其實人還在這裡。」 「喔,」世泰因為提到訥親,不能不注意,「問亭兄,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有件欽命案子,訥公也插手來管了。都是為皇上辦事,我也很歡迎他來幫忙,不過,事情已經辦妥了;而且,據他告訴我,本來暗底下派了保護辦事人的番子已經撤回了,不想還是有人——」 世泰與和嘉對看了一眼,取得默契,都不便追問是一件甚麼欽命案子?對番子的情況,和嘉比世泰又了解得多,因而提出疑問:「方先生,番子下來偵緝探訪是常有的事,你怎麼知道這四個番子是衝著你派的人來的呢?」 這話問在要害上,不過方觀承到恰好提出要求,當然,他的措辭是很宛轉的。 「也許我弄錯了,亦未可知。不過,如今倒不妨去求一求證。和三哥,我請你幫我一個忙,請你想法子把在西關的那兩個番子找來問一問,他們是不是從京裡跟著一個姓曹的下來的。」 「行。」 「多謝,多謝。」方觀承又說:「倘或他說是的,再請你問他,另外兩個是不是釘著姓曹的,往東走了?如果是的,再請你問他們兩個,何以倒又留在通州?」 和嘉將他的話,細想了一遍,大致已經了解了,「好!」他說:「我一定替方先生去問明白。」說著,便要起身。 「不忙,不忙!」方觀承趕緊站起身來按住他的肩,「等把酒喝夠了再說。」 「也好。」 「喔,還有最要緊的一句話,請和三哥問他們,他們這回釘著姓曹的,是誰下的命令?」 「怎麼?」和嘉顯得很詫異,「莫非不是訥公交代的?」 「訥公交代要保護的,也姓曹,姓同人不同,但也不外是一家人。」 和嘉沉吟了一會問說:「我大概知道了,方先生的意思是,叫那兩個人撤走?」 「是的。」 「好!我替方先生辦。」 方觀承不想事情是如此順利,稱謝之餘,開懷暢飲。和嘉酒量不太好,告辭先退,把他從步軍統領衙門帶來,專管各倉場走私,也是番子出身的一個吏目,名叫崔成的找了來,叫他照方觀承的話去查問。 「不管是誰派的,反正不是訥公爺交代的;而且訥公爺已經告訴方老爺,說人都撤回來了,他們再在外面胡鬧,出了紕漏是丟訥公爺的人。所以,你最好叫他們回去!」和嘉又說:「方老爺是皇上身邊的人,有件欽命案子交給他在辦,他們在裡面瞎攪和,不是自找倒楣?」 崔成答應著去了。很快的回來覆命,果然,如方觀承所意料的,四名番子由京裡跟著曹雪芹下來,看曹雪芹往東而行,分了兩名釘了下去;留下的那兩個人監視仲四的鏢局,因為要找一個姓馮的鏢客,而姓馮的會去找仲四。 「我告你他們:『不管姓馮的,還是姓曹的;人家方老爺手裡有件欽命案子在辦,嫌你們在中間攪和,礙手礙腳,想請你們讓一步。我看你們請回去吧!跟你們頭兒說,賣方老爺一個面子。不然,鬧出事來,訥公爺面子上掛不住,再一查問,是誰瞎巴結差使?只怕你們頭兒吃不了還兜著走呢!』那兩人聽我的話,乖乖兒去了。」 「送了他們盤纏沒有?」 「每人給了四兩銀子。」 「好!開公賬好了。」和嘉說完,起身去看方觀承。 相見只得一語,「人已經走了。」方觀承連聲稱謝,隨即起身告辭,轉往仲四鏢局。 貴客臨門,仲四既興奮又不安;方觀承因為要趕著回京,只避著人匆匆問道:「曹雪芹把我的話跟你談了?」 「是。」仲四又說:「芹二爺往東面——」 「我知道。」方觀承怕洩露機密,搶著說道:「人已經撤走了。你放心吧!如果馮某人來了,請你務必勸他聽我的話,那樣大家都好。至於他有為難之處,包在我身上,都會替他安排妥當。」 「是。」仲四拍著胸說:「只要他來了,我一定留住他;不讓他再走了。」 「對!」方觀承很高興得拍拍他的肩說:「你這是位朋友,也是為自己。」 說完,拱拱手出門,等仲四趕出來相送,他已經跨上黑馬,疾馳而去。 仲四定神細想一想,心中十分舒坦,回到櫃房,交代夥計辦兩件事,一件事預備一罎好酒;一件是屋頂上挑起來長竹竿上,多掛一盞燈籠,這是他跟馮大瑞約定的一個暗號,只看掛的是兩盞燈籠,便知安全無虞。 *** 三更將盡,馮大瑞果然來了;應門的夥計,將他引入櫃房,仲四迎出來笑道:「今晚上,咱們可以好好兒喝一頓了。」 「怎麼?番子走了?」 「走了。」仲四說道:「咱們喝著慢慢兒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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