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何謹琢磨出來的一個關鍵是,馮大瑞故意放過聖母老太太這個事實,要先讓方觀承知道。那一來心跡已明,即令誤入訥親的羅網,方觀承亦有救他的憑藉——這個憑藉便是曹雪芹寫給方觀承的一封信。

  「此計大妙!」曹雪芹讚道:「這才是往最壞之處設想的最好的打算。我馬上來寫。」

  於是在何謹參贊之下,曹雪芹用隱語寫了一封信,「承委之事,已廉得真相,大樹忠義,不敢犯上,歛手坐視而已。尊意已告子路,同身感激,允與大樹往訪時轉達,度必領受盛意也。惟確息,奴設公遣緹騎伺晚於後,蓋始自上年灤陽之行,行蹤頗受牽制,更恐大樹誤蹈禍機,言念及此,憂心如焚。明日擬續東行,但期調虎之計得遂。如有所示,乞由子路代轉。不盡。」

  「大樹」是指馮大瑞;有「大樹將軍馮異」的典故而來;「子路」自然是仲四,因為子路姓仲,「奴設」為「納」字的切音,這封信落入旁人手中,不知所云;在方觀承是一目了然的。

  ***

  方觀承收到了信,大吃一驚。毫不遲疑地去看海望。時已二更,海望已經上床,心知方觀承倘無緊要之事,不至於深夜相訪,因而披衣起身,就在臥室中延見。

  「海公,你看,訥公太好管閒事了。」

  方觀城派曹雪芹去「招撫」馮大瑞,海望是知道的,但這封信卻不甚看得懂,必須方觀城講給他聽。

  「『大樹』就是指馮大瑞——」方觀承解釋了代名;接著又說:「馮大瑞可以動手沒有動手,就是所謂『歛手坐視』。不過有訥公的番子跟在曹雪芹後面,馮大瑞不敢露面——」

  「慢點,問亭,你說訥公派人釘著曹雪芹?」

  「是的。不止一天了,曹雪芹說從他上年到熱河那時候起,就釘著他了。」方觀承又說:「他現在只好再往東走,希望調虎離山,能把訥公的人引走,馮大瑞才能到通州跟仲四去見面。不過,訥公的人不見得都是蠢材,倘或一面派人釘著曹雪芹下去;一面倒又留著人守在通州,馮大瑞去了,正好逮住,那一來豈不辜負了人家『不敢犯上』的一片『忠義』之心?」

  「說的是。」海望沉吟了一下說:「問亭,我本來明天要動身到易州,勘察皇上謁泰陵的蹕道,現在只好晚一天走;明兒一大早咱們在內左門見面,找訥公把這件事說清楚,請他把番子撤回來。」

  「是!」方觀承又說:「不過,訥公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他如果犯了『狗熊脾氣』,咱們就『遞牌子』,跟他在皇上面前講理。」

  海望的態度,令人滿意,但訥親是否肯聽勸告,卻是個大大的疑問。果然鬧得必須在御前講理,即或占了上風,也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方觀承也是往壞處設想,假設馮大瑞「誤蹈禍機」,為番子所捕,解進京來,由訥親親自審問,那時又將如何?

  這個難題,一直盤旋在方觀承心頭,到的第二天黎明時分,與海望先在「內務府朝房」見面,等候訥親時,仍無善策。

  訥親終於來了,步軍統領俗稱「九門提督」,是個極威風的差使,勁裝驃悍的衛士作前導,在宮內雖不能鳴鑼喝道,但分兩行從東華門一路甩著手到乾清門外內左門的王公朝房站班,伺候他們的「堂官」到來,這份氣派也頗使人豔羨了。

  訥親蒙賞「紫禁城騎馬」,所以他是騎著馬來的,馬前馬後,四條身子有桌子那樣高的大狗,由衛士用鏈子牽著,追隨左右;到得王公朝房下馬,四條狗便拴在廊柱上,狺狺亂吠。這對在內務府朝房的方觀承與海望是個通知的信息,兩人抄捷徑到了王公朝房,排闥直入,與訥親招呼過了,方觀承咳嗽一聲,首先開口。

  「訥公」,他說:「聖母老太太的事,你是知道的。」

  「不錯,我知道。怎麼樣?」

  「訥公既然知道這回事,總也知道去年派去奉迎聖母老太太的是誰?」

  「不是內務府的曹四嗎?」

  「是的。」方觀承又問:「還有呢?」

  「還有曹四的一個侄子,叫曹甚麼來著?挺熟的名字。」

  「曹震?」

  「對了,曹震。」

  「還有呢?」

  「還有!」訥親思索了一回答說:「我記不得了。」

  要這樣一個一個問,才會探出真相,訥親並不知道有曹雪芹,是他手下巴結差使,自動釘上了曹雪芹,這就更沒有道理了。

  但方觀承不願多說,也不必論他是不是多事,只說:「聖母老太太,早就平安到京了,曹家叔侄已經交了差,不必派人釘著他們了。訥公,你把你的人都撤回來吧!」

  「早就交代他們撤回了。」訥親詫異的問:「怎麼?是我的人還跟著他們?誰說的?曹四嗎?」

  這就大有文章了,方觀承心想,既已交代撤回,何以還有人釘著曹雪芹?莫非自己委託曹雪芹去找馮大瑞的事,那些番子也知道了。倘若如此,目的何在?不言可知。

  轉念至此,怕馮大瑞真的會誤蹈禍機;而且目標既在馮大瑞,則凡是馮大瑞可能落腳之處,都會設下「暗樁」,仲四也早就在監視之下了。

  「問亭」,訥親催問道:「你知道我性子急,你快說吧!到底是誰告訴你的,我的人未撤?」

  方觀承愣了一下,心想言多必失,應該到此為止,免得節外生枝,當下陪笑說道:「訥公下令撤回,當然撤回了。看起來是我誤會了,抱歉,抱歉!」接著拱拱手,向海望使了個眼色,相偕告辭。

  回到內務府,海望皺著眉說:「這件事透著邪門兒!我看,你得跟平郡王去說,看他有甚麼意見。」

  方觀承點點頭,卻別無表示;沉吟了好一會說:「我得自己到通州去一趟,馬上就得動身。馮大瑞的情形,海公,請你務必面奏皇上,得表揚他的忠心義氣,請皇上赦免了他;能弄一張硃諭下來更妙。」

  「好!我一會兒就能見皇上。不過,話應該怎麼說,得琢磨琢磨。如果他真的『不敢犯上』,根本就不該來。問亭,你說,這不是說不通的事?」

  方觀承想了一回答說:「海公,你的顧慮確有道理。話應該這麼說,如果他不幹,他們頭兒會另外派人,仍舊會出亂子,只有他來了坐視歛手,才能讓聖母老太太平平安安到京。」

  「那一來,不就不但無過,而且有保護之功了?」

  「這原是實情。」

  「既然如此,他回去怎麼交代?」

  「他不會回去了。」方觀承說:「他原是來歸順的。」

  「問亭,」海望不以為然,「你的話太武斷了吧?」

  「把他弄回來了,自然可以這麼說。」

  「弄不回來呢?」

  「那總也有個迫不得已的原因在內,只好到時候再說。」

  海望沉吟了一回說:「問亭,我照你的話回奏。咱們倆同辦一件事,一切由你做主,只要到時候別弄得不好向皇上交代,別的都好說。」

  因為海望有這話,方觀承肩頭倍覺沉重,當下帶了兩名隨從,騎上那批原來送曹雪芹的好馬,出朝陽門,直奔通州。那匹馬一身毛片像匹黑緞子一樣,卻長了個白鼻心。由於腳程太快,方觀承必須時時放慢了好等隨從;每一勒繮,黑馬總是前蹄凌空,昂首長嘶,通州道上的行人,不少為這匹神駿非凡的黑馬而駐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