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八四


  「咱們回頭談。」曹震說了這一句,邊細細問了馬夫人的病情,做了好一會方始告辭,轉往曹雪芹的書房去談聖母老太太。

  「人來了?」

  「來了。」

  「進宮了嗎?」

  「還沒有。」曹震答說:「暫時住在皇后娘家。」

  「那就是傅太太那裡。」曹雪芹問說:「不說是有四叔去接嗎?怎麼忽然來了呢?」

  「其中有一段曲折,我也是今天上午到京,跟海公去覆命的時候才知道。」曹震臉上忽現恐懼之色,「想起來可真玄!」

  「怎麼回事?」

  「聖母老太太進京的消息,還是走漏了。還聽說有人要在半路上打劫——」

  「有那麼大膽的人!」曹雪芹失聲說道:「真要出了事,可不得了。那是誰呢?」

  「我沒有敢問。」曹震又說:「只聽說是方問亭的主意。他不知從哪兒的來這麼一個消息,據說人家已經知道了,四叔是指定專門辦這趟差的人,所以定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麼一計,表面上看四叔沒有出京,聖母老太太就不會進京;其實暗地裡另外派了人來通知我,趁著過年熱鬧的時候,悄悄兒動身。總算一路平平安安,人不知,鬼不覺地辦好了這趟差事。」

  「恭喜!恭喜!」曹雪芹拱拱手說:「震二爺,你要升官了。」

  他將海望曾打算將曹頫調升內務府堂郎中,而曹頫不願的話,告訴曹震,接著又提出他的看法。

  「四叔謙退為懷,這份功勞不又加在你頭上?而況你自己的功勞也不小;我看不但要升官,而且還會派好差事。」

  聽這一說,曹震笑得合不攏嘴,「雪芹,你也出了很大的力。你不想補缺,總也得有個酬謝你的辦法。你自己說吧。」

  「我什麼都不要。」

  「喔,」曹震突然想起,「一路上聖母老太太不斷問起你,傅太太也提過。」

  「她怎麼說?」

  「傅太太——」

  「不!」曹雪芹打斷他的話說:「我是指聖母老太太。」

  「她挺關心你,問你的功名,又問你為什麼不娶親。」曹震又說:「她總想提拔、提拔你,這條路子你可不能隨隨便便就錯過了。」

  曹雪芹小小不答,曹震也就沒有再說下去。

  到了第二天中午,曹震神色匆匆的又來了;到馬夫人那裡打個轉,隨即便到夢陶軒來找曹雪芹。「方問亭要找你。」

  「他找我?」曹雪芹不解的問:「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聽口氣似乎要跟你打聽一個人。」曹震叮囑:「明兒一早,你在咸安宮禦書處等著,他會派人來招呼你。」

  「好!我知道了。」

  方觀承沒有派人來,而是親自來訪,在禦書處找了間空屋子,屏人密談;略敘寒溫之後,很快的談入正題。

  「有個幹過鏢客的馮大瑞,你認識不認識?」

  這一問,曹雪芹大出意外,「認識。」他隨又問說:「方先生何以忽然提到這個人?」

  「我回頭再告訴你。」方觀承繼續發問:「你知道不知道他的行蹤?」

  「他是犯了案,發配雲南。以後一直不知道他的行蹤。」

  「最近你聽人提到過他沒有?」

  「沒有。」

  「他跟仲四怎麼樣?」

  「仲四是他的東家,很看重他的。」

  「我跟你談過漕幫的是沒有?」

  這是有關係的話;曹雪芹心想,上有老母,以明哲保身為妙,便搖搖頭說:「沒有。」

  「漕幫的情形,你知道的不少吧?」

  話越來越玄了,曹雪芹大起戒心,「我不大清楚。」他說:「我以前奉母住通州,通州漕船很多,有時候聽他們談起,仿佛其中很有些內幕,我就不便去打聽了。」

  「嗯,嗯。」方觀承又問:「姓馮的,有一門親戚姓王,是不是?」

  「那門親戚沒有做成。姓王的也是仲四那裡的鏢頭,他娶的是先祖母身邊的一個人,名叫夏雲。王達臣有個妹妹,原要許配給姓馮的,後來因為犯了官司,這門親沒有結成。」

  「他那妹妹呢?」

  問到這句話,曹雪芹心頭隱隱作痛,「失蹤了。」他說:「生死存亡,至今未明。」

  「她也是府上的侍兒?」

  「也可以這麼說。」

  「叫什麼名字?」

  「叫繡春。」

  「姓什麼?」

  「王達臣的妹妹,自然也姓王。」

  「對了!」方觀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鬧糊塗了。」他接下來問:「雪芹,你跟王達臣的交情怎麼樣?」

  「也談不到交情。不過他雖是習武的,倒沒有那種江湖上的習氣,彼此談得來而已。」

  「他呢?對你怎麼樣?」

  「他,」曹雪芹想一想答說:「對我算是尊敬的。」

  「那好!」方觀承說:「今天的事,請你擱在心理,連通聲面前都不必提。」

  「是。」

  「過兩天,也許還有事求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忙?」

  「只要力所勝任,自然謹遵台命。」

  「言重,言重!」方觀承拍拍他的背說:「老弟,好自為之。」

  辭別回家,一路上心裡七上八下。他是個無法獨享秘密的人,但想起方觀承的告誡,連曹震面前都不能提,可見是極有關係的事;自然得瞞著杏香,而且也不必跟她談,因為以前的那些情形,形象是隔膜的,就跟她談了,她也不能對他有什麼幫助。

  曹雪芹心想,能談的只有兩個人,一個秋月,一個是老何;比較之下,又以跟秋月商量為宜。不過,這不是幾句話就能談出結果來的,得避開人找個清靜的地方,才能細談。

  這個地方真還不好找。想來想去,想到了一條路。回家找個機會問秋月說:「你明天是不是要到菩提庵去抄經?」

  「老早抄完了。怎麼又說要去抄經呢?」

  「編一套說辭就是了。回頭在太太那裡,你順著我的語氣說就是了。」

  到了晚飯以後,照例大家都聚集在馬夫人屋子裡,陪著她閒談。曹雪芹故意後到;進門便先跟秋月說話。「秋月,你上次不是告訴我,鳩摩羅什譯的那本《心經》,是個線本,所以沒有能抄全,是不是?」

  秋月照約定,毫不遲疑的答說:「不錯。」

  「我替你找到了,可以借來給你用。」

  「經呢?」秋月問說。

  「你要用我才去借。你如果不用,我借來幹什麼?」

  「明天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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