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
一八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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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菜、點心都是現成的,只拿京冬菜現炒了一樣冬筍,一共八個碟子,又替何謹備了四樣菜,叫兩個小丫頭端了,跟著她來到堂屋,鋪排桌面。 「何大叔,你是這會兒吃,還是等一會兒?」 「不忙。」何謹答說:「等我把方子開好了,上廚房去喝,免得費事。」 「你還是在這兒吃吧!今兒個我可沒工夫陪你,再說,你正好管燙酒。」 「也好!」何謹已開好了方子,送給曹頫看過,然後關照桐生,「你出城去一趟,等西鶴年堂開門,抓了藥就回來。」 「大藥鋪都得等『破五』以後才開張,」桐生問說:「近處去抓不行嗎?」 「有兩味藥,只有西鶴年堂的才地道。你去敲門!」 桐生答應著走了。何謹便開始在火盆上為曹頫,也為自己燙酒。這種同室異桌而飲的情形,在曹頫主僕是常事,曹雪芹是司空見慣,有時還拿著酒杯去就何謹,聽他談幾十年前所見的騷人墨客的韻事。但這天卻只能陪他四叔喝酒談正事;而且有些話還是不宜讓何謹聽見的,當然,是有關聖母老太太的事。 「雪芹,我跟你說實話,倘或接到通知,要去接聖母老太太,我打算仍舊找你幫我。不過,今兒個你母親這一病,我就為難了。」 「我娘好了,自然能陪了四叔去。就怕跟傅太太一路同行,她要差遣我這個、那個的,推辭不掉,惹起閒言閒語,可不大好。」這是曹雪芹故意這麼說的,也有點發牢騷的意味在內;曹頫當然能聽得出來,笑笑說道:「不要緊。我相信你,如果有什麼閒言閒語,我替你來闢謠。」 那就只剩下馬夫人發病這層障礙了。曹頫想了一下,將何謹喚了來有話說。「老何,」他問:「你看二太太的病,要進步要緊?」 「只要看顧得周到,就不要緊。」 「這話是怎麼說?」 「二太太的病,不發則已,一發必凶;及時下藥,就不要緊。最怕時候耽誤久了,一口氣接不上,那就要出亂子了。」 「好。我明白了。老何,」曹頫說道:「你今天就搬過來,專為防備著二太太的病。」 這在何謹是求之不得,他早就想重回舊巢了。在曹頫家名為養老,其實枯燥乏味,常受季姨娘絮呱,更是件令人難耐的事,只為曹頫總是一番好意,說不出想回來的話。難得有此機會,不可輕輕放過。於是他故意作出不甚情願的神氣,「我還是常常來看看二太太好了。」他說:「如果搬了來,等二太太好了,又得搬回去;我今年七十六了,真懶得再這麼來回折騰。」 「那就不用再搬回去好了。」曹頫毫不思索的說。 得此一語,如願以償;何謹卻不敢將欣喜擺在臉上,以一種奉命維謹的語氣答說:「四老爺這麼交待,我今天就搬」。 曹頫點點頭,向曹雪芹說道:「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曹雪芹豈止放心,還跟何謹同樣的喜在心頭,高高興興的回答:「是。這下我可以放心大膽,跟四叔去辦事了。」 「還有件事,」曹頫又說:「烏家的親事怎麼樣?」 「年下都忙,還沒有工夫商量這件事。」 「這是件大事。等你娘好了,趕緊商量出一個結果來。你今年二十六了。」曹頫還想說,萬一馬夫人大限已到,內無家婦,這場白事辦起來不象樣。「不過適逢馬夫人病中,又是新年,說這話的時機,非常不宜,所以只是在心裡這麼想而已。 「是。」曹雪芹不願多談,便沒話找話的扯了開去:「我跟四叔去辦事,要預備些什麼?」 「除了紙筆,什麼都不用預備。反正也不過幾天的事。」 這是秋月又帶著小丫頭來上點心,「煮餑餑」、雞湯掛麵以外,還有制法從江南帶來的兩樣甜食;桂花脂油百果糕和松子黑棗餡兒的棗餅。 「何大叔,」秋月又特意走到西面去招呼,「你愛吃『把兒條』我叫人在和麵,替你做一碗打鹵麵。」 「不用,不用,太費事。我吃煮餑餑好了,多給好醋、熟油辣子。」何謹忽然看一看曹頫,放低了聲音,作出詭秘的神情,「你知道不知道,我要搬回來了,這一搬來就不用再搬回去了。」 「好啊,那一天搬?」 「那一天?當然是今天。」 「今天?」秋月說道:「好像太急了一點。我得好好替你收拾一間房,破五再搬吧。」 「不!」何謹很固執,「今天就搬,我先住門房好了。」 「那也由你。」 其時天色已明,曹頫這頓「卯酒」喝得很舒暢,加以將帶曹雪芹同行者件事安排好了,所以精神抖擻的站起來說:「我洗把臉,喝喝茶,正好順路去拜年。」 「四老爺把衣包帶來了?」 秋月這一問,曹頫才想起穿的是便衣,拜年要「肅具衣冠」,卻又懶得回家換官服,便既說道:「看跟我的人在哪兒?叫他回去一趟。」 「我去好了。」何謹在一旁自告奮勇,「還要帶拜匣、手本、名帖,只怕他們鬧不清楚。」 「也好。」 於是何謹興匆匆的帶著曹頫的跟班,坐車回家;不過半個時辰,便已回轉,除了曹頫的衣包、帽籠和拜匣等等之外,另外帶了一隻大網欄。 「那是什麼?」曹頫問說。 「是我的東西,我這就搬了。」何謹答說:「二太太,這幾天一刻都少不得人。」 【第三部 第二十五章】 這天曹家的客人很多,而且十之八九是堂客,拜年兼探病,絡繹不絕;幸而錦兒及時趕了來;有她出面應付,才不至於顯得尷尬—杏香與秋月,都不算場面上的人。 馬夫人服了何謹的藥,恢復得很快,不過氣還虛弱,不能多說話;只是提到何謹,她的話就多了,聽桐生管他叫「何大叔」便既說道:「老何七十多了。『何大叔』還是老太爺那時候沿下來的叫法;桐生該叫他『何爺爺』才是。」 「不必,不必!」何謹搖手說道:「一改稱呼就亂了,還是照舊;倒能讓我覺得自己還不算太老。」 等何謹一走,她又問秋月:「你把老何安頓在哪兒?」 「芹二爺的意思,在夢陶軒的敞廳上,隔一間屋子給他,這得等過了元宵才能動工。這會暫時住門房。」 「真得好好兒安頓他。」馬夫人說:「倒不是為了他能照料我的病,為的是他那份情意。他,四老爺那兒呆不住,他兒子那兒不願意去,情願住在這兒。這份戀舊的心,就叫義氣。其實,他住這兒,雖說不讓他幹活兒,可也總沒有在他兒子那裡當老太爺舒服。你們要想到這一層,就會覺得他可敬可愛了。」 原來何謹的兒子五十都過了。曹寅在日,覺得這個「奴子」資質不壞,且好讀書,不忍讓他埋沒在僕從堆中,所以托了內務府,特為替何謹「開戶」,已不算曹家的「屬人」。何謹戀巢,不肯離開曹家,他兒子卻隨著他母親另住,那宅小房,也是曹家產業。何謹特為替他兒子起了個號,叫做慕曹,示不忘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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