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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七四


  「幸而有翠寶。」錦兒放低了聲音,且有些埋怨的語氣,「為勸她改旗裝,我費了好些唾沫,好不容易把她說動了,讓你這一笑,她一定又不願意了。」

  「錦兒姊,」曹雪芹不解的問:「你為甚麼勸她改旗裝?」

  「過年了,我穿紅裙她不能穿,她雖不說,我知道她心裡委屈,而且我也覺得彆扭,所以我勸她改旗裝。」

  「你們倆和睦是再好不過的事。」曹雪芹很高興得說:「震二哥真是走運了!這趟差使下來,還得升官。」

  「她升不升都無所謂,只要常有差使能維持這個局面就行了,倒是你,」錦兒皺著眉說:「打今天起,你二十六了,還是白身;你就不愛做官,也得想想,將來怎麼替太太請一幅誥封。」

  這件事是曹雪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但隨即想到聖母老太太這條路子,便即說道:「如果只是替太太請一幅誥封,容易;我還有一兩個人可求,弄個虛銜,太太的誥封不就有了嗎?」

  「求誰?」

  曹雪芹笑笑不答;正好翠寶來通知,飯已經開出來了,便將這件事扯過去了。

  「你們吃了嗎?」

  「沒有吃,可也算吃過了。像我們,年下那有正正經經吃一頓飯的,餓了隨便找點東西就湊付了。你一個人吃去吧,馬上就有一撥客來,我得去預備預備。」

  「交給我吧!」翠寶接口,「你陪芹二爺聊聊,也聽聽咱們二爺在那兒幹些甚麼。」

  這一下倒提醒了錦兒,陪曹雪芹吃飯時,便問起曹震的情形,當然,最關心的是可曾拈花惹草?

  「你以為那是甚麼地方?那是人家的莊院,打那兒去拈花惹草?」

  「我也不過隨便問問。」錦兒笑道:「你就這麼護著他。」

  「倒不是我迴護他。」曹雪芹說:「震二哥現在辦事越發周到了。這回的功勞,大概都會記在他頭上,今年一定升官,說不定還是很掌權的缺。」

  「你怎麼知道?是甚麼掌權的缺分?」

  曹雪芹的看法是,海望要保曹頫當內務府堂郎中,曹頫怕器滿易盈,心存謙退;這一來當然就要提拔曹震,不但會升為主事,而且海望多半會把他留在身邊辦事。軍機大臣的親信,自然會補一個掌權的缺。

  聽他談得津津有味,錦兒不由得奇怪,「你自己不愛做官,對人家做官倒是挺關心的。」她困惑的問:「我就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人各有志,我不愛做官,是受不慣那拘束;四叔也不是做官的人,所以我贊成他退守。震二哥不同,他愛做官,也會做官,正好彌補我的短處,所以我格外關心。再說,他得了好缺分,不大家都好嗎?」

  「這倒也是實話。不過,你不做官幹甚麼呢?就這麼浪蕩一生?」

  「逍遙自在,浪蕩一生也不壞。」

  「唉!」錦兒嘆口氣,「真有你的!」

  見此光景,曹雪芹自覺有負她的期望,不免歉然;為了安慰她,便又說道:「我雖不做官,可不是不願意做事。像這一回,四叔要我跟著去辦筆墨,我不也去了嗎?將來震二哥要我替她辦事,只要不受名義的拘束,我還不是一樣盡心盡力。」

  「這才是!」錦兒高興了,「你的見識到底比他們高,有你幫著他,他就升了官,我也放心。」

  「怎麼?震二哥升了官,你有甚麼不放心的?」

  「我怕他爬得高,你有甚麼不放心的?」

  「我怕他爬得高,摔得重啊!」

  「不會的。家有賢妻,就不會有禍事。而況,翠寶姊又跟你同心協力,還怕管不住震二哥?」

  「這也難說得很。」錦兒又說:「好在有你替我做耳目。」

  曹雪芹笑一笑問道:「你要我替你做那方面的耳目?」

  「你別笑!」錦兒正色說道:「你以為我怕他在外面玩不正經的女人,要你替我做耳目?不是的。我是怕他辦事離譜,用不該用的人,拿不該拿的錢,再栽上一個大跟斗,怎麼得了?雪芹,你得答應我,倘有這種情形,你一定得勸他;那怕弟兄翻臉,你也不能馬虎。你們弟兄為這個翻臉,我一定站在你這邊;四老爺也一定會說你做的對。」

  一番慷慨陳詞,使得曹雪芹肅然起敬;心裡在想,當初震二奶奶若有錦兒的見識,又何致於落得個抄家的命運?感舊傷逝,思緒如潮,竟忘了回答錦兒的話。

  「雪芹,」錦兒那知他的心情,微帶不悅的問道:「怎麼,你答應不下來。」

  「不,不!」曹雪芹急忙否認,「我一定照你的意思辦。」說著,舉起杯來相敬。

  錦兒也陪他乾了一杯,復又囑咐;「有甚麼事,譬如看他情形不大對,你知道了告訴我,我知道了告訴你,咱們先私下商量著辦。你看好不好?」

  「好!」曹雪芹忽然想起一件事,「明兒中午四叔要到我那裡來吃飯,你來不來?」

  「怎麼不來?原就打算好的,年初二到四老爺那裡打個轉,就來陪太太一天。」

  ***

  第二天錦兒帶著孩子很早就到了;馬夫人問翠寶何以不一起來?錦兒看著曹雪芹笑了。

  「怎麼回事?」秋月奇怪的問。

  「她怕雪芹笑話她。」

  這就越發令人不解了,不過曹雪芹是猜得到的,「錦兒你出的新鮮主意,」他說:「讓翠寶姊換了旗裝,不過就穿一件袍子,頭上、腳下滿不是那回事;不倫不類,實在讓人忍不住笑。」

  接著,錦兒說了不願讓翠寶覺得委屈,所以勸她改換旗裝的緣故。這是名分所關,沒有人能說讓翠寶也著紅裙;不過,曹家一向都是漢裝,夾上一個穿旗袍的在內,顯得刺眼,卻必須得想辦法。

  大家心裡都這樣在想,不過辦法到最後是秋月想出來的,「錦二奶奶,」她說:「你肯委屈一點兒,他就不覺得委屈了。」

  「喔,」錦兒問說:「要我怎麼委屈?」

  「你不著紅裙,跟她穿得一樣,不就不顯了嗎?」

  「對!這話很通。」錦兒頗有從善如流的雅量,「把你的裙子借一條給我,我馬上就換。」

  秋月笑道:「我只有一條裙子,只穿過兩回,可捨不得借給你。」

  按大家巨族的規矩,青衣侍兒本無著裙之理,只以秋月的身分不同了,馬夫人特為做了一條新裙子給她,而且鼓勵她穿著,但幾年以來,她卻只穿過兩回。

  其中的緣故,錦兒明白;心中一動,正要開口有所陳說時,只聽桐生在中門外大聲傳報:「四老爺來了。」

  於是曹雪芹迎了出去,將曹頫引入堂屋,先是他為馬夫人賀年,然後秋月與杏香來為他拜年。錦兒一早已經到他那裡去過了,此刻只是侍坐,不須行禮。

  曹頫在馬夫人面前,大為誇讚侄兒:「雪芹如今真是老練得多了。」他說:「這回虧得有他,不然怕要大費周章。」

  「那還不是四叔教的。」馬夫人謙虛地說:「常跟四叔在一起辦事,總能學點兒東西。」

  「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曹頫說道:「烏二小姐依舊待字閨中。這回在熱河,凌都統還提起,他說,烏二小姐對王府那面的顧慮既然沒有了,不妨舊事重提,他很想做這個媒。二嫂,我看這件事,很可以辦。」

  聽得這番話,最感興趣的是錦兒,「原來烏二小姐還沒有人家。」她問:「四老爺這回看見她了沒有?」

  「人在吉林,我怎麼看得到。」

  「烏都統升了吉林將軍了。」站在她身旁的秋月,為她解釋。

  「喔,」錦兒沒有再說話,只看著馬夫人。

  一屋子的人,視線都集中在馬夫人臉上,她卻只注意杏香的神色,看她只是關切,別無異樣的表情,方始徐徐答道:「這件事得好好兒核計。也許咱們願意,人家倒不肯呢?先得看看烏二小姐本人的意思?」

  「我去!」錦兒自告奮勇。

  秋月知道馬夫人的話含蓄,其中有許多不便在大庭廣眾之間談的情形,因而推一推錦兒說:「你先別起勁,將來少不得有你的分;只怕來回跑還不止一趟兩趟。」

  這就連曹頫都聽出來了,這頭婚事之中,有許多障礙在。於是他的熱心也減低了,說一聲:「大家慢慢核計吧!」便即丟開了。

  接下來的話題,仍舊是在曹雪芹身上。曹頫認為只有做官才能榮宗耀祖,光大門楣,這個根深柢固的想法是不會改的。但要做怎樣的一個官?卻與一般內務府出身的人,有不同的見解。他覺得做官不是勤勞王事,就是為民興利;內務府那種只想能派闊差使,不管那種差使是多麼卑微猥瑣,向他的一個堂兄曹頎,派在乾清宮茶膳房,當茶房總領,而且因為「皇上所用奶茶,與主子、阿哥等所用奶茶不同。」為總管太監訐告而受處分,在曹頫就覺得是非常屈辱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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