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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她當時真有其事,找了我去跟我說,關於聖母老太太的一切,以少說為妙,因為皇上不願讓人多知道聖母老太太以前的情形。」

  「嗯,嗯!」曹頫深深點頭,「這很有用,這才叫關照。」

  「傅太太還託我面回王爺,想找個幫手。我怕見不著王爺,也不便託人轉陳。所以備了一封信。」說著,將信取了出來。

  「還有這件事,你信上怎麼寫的?」

  信上怎麼說?一看自然明白;曹雪芹想想重開一個信封也不費事,便將信拆了開來。

  「這樣,」曹頫說道:「既有請王爺跟內務府大臣商量,奏明皇后的話,不如乾脆請海公轉告。我本要替他去拜年,你跟我一起去。」

  「是。」曹雪芹問道:「是不是先給太福晉去拜年?」

  「午後去好了。太福晉那兒,不過請管家嬷嬷進去說一聲,倒是老王爺那裡得騰出功夫來對付他。咱們先辦了正事再說。」

  ▼第十六章

  海望是正黃旗人。八旗各有防區,正黃旗在內城東北地帶;由西南往東北,費時甚久,近午方到。

  京城拜年,向來只是到門投帖,主人只坐在車上,都有長隨跟門上去打交道。所以海家門前的僕役,一見曹頫帶著曹雪芹從車上下來,先就注意了;及至看清楚是曹頫,便有個飛快的奔了上來。曹頫認識他,使海旺的貼身跟班長福。

  到的走近了,長福先請安賀年;等站起身來,緊行兩步,開口說道:「大人天不亮就進宮照料去了,臨走的時候,特為把我留下來,專等曹四老爺。」

  「喔,喔,」曹頫急忙問道:「是有甚麼話交代呢?」

  「是的。大人交代:曹四老爺如果來了,請留下來,大人回來了,有要緊話說。」

  「好!」曹頫沉吟了一會,指著曹雪芹說:「這是我侄子。他剛從熱河回來,也有事跟海大人回。我讓他一起留下來。」

  「是,是。」門上彎腰做個肅客的姿勢,「曹四老爺跟侄少爺請。」

  引入花廳,有海家的總管來正周旋著。海望回來了,見面先相互賀了年,接著,曹頫便為曹雪芹引見;一說了名字,海望立即顯出很注意的神情。

  「這位令侄,我還是初見。」海望隨即直接向曹雪芹問話:「世兄是那天回來的?」

  「昨天午後。」

  「喔,我聽說聖母老太太跟世兄很投緣。」

  「這怕是誤傳了。」曹雪芹記起傅太太的話,故意否認,「我只是承家兄之命,去傳過兩三次話而已。」

  「是這樣子?」海望略有失望的神色,「那麼,你這次回來,跟聖母老太太去辭行了沒有?」

  「禮當如此。」

  「聖母老太太有甚麼話跟你說?」

  「沒有。」曹雪芹緊接著說:「不過傅太太倒是託我捎了信,我已經面稟家叔了。」

  這就表示他的話到此為止,以後改由曹頫發言了。於是曹頫將傅太太希望再派個人去的話,細細說了一遍;特別聲明,平郡王還不知道,請他轉告。

  海望對曹頫的處置,甚為滿意;「曹四哥,你真是識的輕重緩急。」他說:「聖母老太太的事,耽誤不得。派人去的話,也不必提了,說不定就在這幾天,恐怕還得曹四哥吃一趟辛苦。」

  「是——?」

  「拖日子而已。」

  這就盡在不言中了。曹頫點點頭問說:「是不是要先跟舍侄說一聲兒?」

  「我已經寫信給通聲了。」海望又說:「奉迎的差使,仍舊是曹四哥的;不過太辛苦了。」

  「這是應該的。」

  「這趟差使辦妥當了,當然也有個『保舉』,不過是不見明文,真正的密保。曹四哥,你還是回內務府來吧!我保你當『堂郎中』。」

  曹頫現職工部員外,調升內務府郎中,而且是「堂郎中」,簡直可說是一步登天。「七卿」——六部加理藩院,與內務府都有郎中的建制,掌印的郎中,為一司之首;唯獨內務府有「堂郎中」的名稱,實際上是內務府的總辦;內務府大臣都是兼差,不常到府,「堂郎中」便是內務府的當家人。這個缺若是聖眷隆,機會好,一年弄個幾十萬銀子是稀鬆平常的事。

  不過,這也是有名繁難的一個缺。曹頫自知才具平常,而且存著持盈保泰的想法,當即說道:「海公的盛意,感何可言。不過,自知駑駕,不足當千里之任;將來有傷海公的知人之明,反為不美了。」

  「你也別謙虛,到時候看吧!目前,我就只有一句話,請曹四哥委屈,得把鋪蓋捲兒打好在那兒,說走就走。」

  「是。」曹頫問道:「海公特為叫人等我,就是交代這件事?」

  「是的。」海望說道:「你們爺兒倆就在我這兒吃煮餑餑吧。不過,我家是按宮中的規矩,素餡兒的。」

  旗人管餃子叫煮餑餑;海望是椒房貴戚,所以遵循宮中的規矩。曹頫因為有「說走就走」的差使,決定回家去預備行李,婉言辭謝,帶著曹雪芹走了。

  「我明兒給你想去賀年。今天你先說一聲兒。」

  「是。」曹雪芹問道:「四叔明天甚麼時候來?我好找人來陪四叔喝酒。」

  「中午吧。」曹頫又說:「你是回家不是?我先送你。」

  「我去看震二嫂。」

  ***

  錦兒家過年很有氣派,年前「掃房」,收拾得煥然一新,青磚地用鋸木屑和水一遍一遍掃,掃得油光閃亮。祖宗的喜容,高高掛起,披著繡花桌圍的長供桌,擺一幅簇新的五供,一座五尺高的香斗,從半夜點起,至今未熄。最顯眼的是堂前的「天地桌子」前面,所點的那枝,從喇嘛廟裡買來的藏香,粗逾拇指,高可丈餘,就不是尋常人家備辦得起的。

  「拜年,拜年!」

  曹雪芹一面嚷,一面往上房走;錦兒與翠寶雙雙迎了出來,錦兒穿的是元青寧緞,大毛出風的皮襖,下著大紅湖縐百褶裙;翠寶卻是旗裝,但既不著「花盆底」,也不帶「兩把頭」,倒是鬆鬆地梳了個「燕尾」,那模樣有點兒不倫不類,曹雪芹不由得笑出聲來。

  「你笑甚麼?」錦兒問說。

  翠寶初換旗裝原有些不自在,一看曹雪芹的神情,便即說道:「是二奶奶的主意。」

  「我不問是誰的主意,要換就好好兒換,別弄得三不像。」

  「甚麼三不像,是滿漢合璧。」錦兒緊接著問:「昨兒你叫人送我們二爺的信來,我才知道你回來了。怎麼事先也沒有個信息?猛古丁就來了。」

  「原是臨時起意。」

  「為甚麼?」

  「不為甚麼?只為趕回來看看你們。」

  「哼!別撿好聽的說了。」錦兒問說:「你從那兒來?還沒有吃飯吧?」

  「跟四老爺看海公去了。他倒是要留我們吃素餡兒的煮餑餑,四老爺要趕回去收拾行李,所以辭出來了。」

  聽說曹雪芹尚未吃飯,翠寶便轉身下廚房,錦兒將曹雪芹延入起坐間,孩子們來拜年,哄著玩了一陣,才得清靜下來閒談。

  「怎麼四老爺又要收拾行李了呢?」

  「還不是那個差使,聽說只是拖日子了。海公當面通知四叔,不定甚麼時候,說走就得走。」曹雪芹又說:「看起來,震二哥也快回來了。」

  「我倒寧願他晚一點回來。」

  「為甚麼?」

  「過年他不在家,客就少了;就有客也不必留飯,省好些事。」

  「我看這個場面,就震二哥不在家,也清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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