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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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來算算。」聖母老太太向曹雪芹指指點點的:「你輸了,意思就是我不是太后,我要聽你的話。」 「是!」 「世界上那有這個道理?你輸了,反而我要聽你的!」 「老太太要聽我的,才會高興;這就是我輸了,要補報老太太的地方。」 聖母老太太笑了,「原來你是說,你輸了,就說一個笑話讓我開心。你這個人真滑稽,喜歡說怪話。好吧,」她說:「如果你贏了呢?」 「我贏了,老太太也要聽我的話。」 「那還用得著說?」聖母老太太答說:「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當然聽你的話;你要我同皇帝怎麼說,我就怎麼說。不過,芹官,你也不要夢想,靠我幫忙會升官發財。」 雖然仍舊是不相信的語氣,但神態相當平靜,理路也很清楚;這是到了真的可以深談的時候了。而就在曹雪芹盤算如何措詞是,齊二姑開口了。 「曹少爺,談了半天,到底要到那一天,才知道誰輸誰贏呢?」 「對了,應該有個揭曉的日子。等我想一想。」 原來曹雪芹的想法是,聖母老太太本已認命了,卻忽然為她帶來了一個夢想不到的機會,如今這個機會,由於太后的病勢好轉,而有趨於淡薄的模樣,倘或慈寧宮帶病延年,那時本來心如止水的聖母老太太,要想恢復原來的心境,就著實需要一番解勸。他之所以說「我輸了,要聽我的話」,就是解鈴繫鈴,預先留下一個將來好為她勸慰譬解的餘地。 曹雪芹心想,太后的病原已有朝不保夕之勢,如果能拖上幾個月,可知藥已對症,一時不會仙去,那時便要做勸慰聖母老太太的打算了。 於是他估計得稍微寬些,「以明年七月初一為期。」他說:「在這個日子以前,老太太挪到慈寧宮去住,就都算我贏。」 「你永遠也不會贏。」聖母老太太只關心眼前,「芹官,我們為甚麼要在這裡過年?」 「是皇上派人交代下來的。」 「這又是甚麼意思呢?」 「是因為還沒有到能跟老太太見面的時候。」曹雪芹說了海望信中所提到的第二個原因:「可是既然到京了,又是過年,皇上不能來見老太太,想想看那心裡有多難受?」 這話使得聖母老太太心頭一震,多少年來,她一直在抹掉她心中的一個男孩的影子;而因為曹雪芹的一句話,那個原已淡忘的影子,遽爾加濃,她的眼眶也發酸了。 不過她還是將眼淚忍住了,「在人家家裡過年,吵擾了人家,自己也不舒服。」她說:「芹官,你同你叔叔去說,我還是回熱河。」 「這又有難處。因為皇上說不定馬上就可以跟老太太見面,離京越近越好。」 「芹官,」聖母老太太面現不悅之色,「你說的都是滑頭話,我聽你那一句好?」 「兩句都要聽。」曹雪芹復又擺出頑皮的神情,「不過話中有話,一句可以化作千百句,怕老太太一是聽不完。」 「那你就挑要緊的說幾句。」 「幾句話說不盡。」曹雪芹想了好一會,欣然說道:「我講個故事給老太太聽。有家人家姓王,兄弟兩個,都是秀才;王二犯了錯,讓學臺把他的秀才革掉了,不能去考舉人,只有王大一個人趕科場,那知臨時忽然有病,就由王二去頂名代考。現在我來跟老太太猜一猜以後的情形。」 「怎麼猜法?」 「先猜考中了沒有?」 「當然考中了。不中就沒有戲唱了。」 「是的。不中,我的故事也講不下去了。」曹雪芹說:「中了舉人,有頭報、二報來報;老太太,你猜王家怎麼樣?」 「要開發賞錢,請客,好好有一番熱鬧。」 「熱鬧不起來。王大病在床上,快斷氣了。」 「可惜!」 「就因為可惜,所以有人出主意,說本來就是王二去應考的,現在就算王二是新舉人好了。」 「這倒也是個法子。」聖母老太太說:「冒名頂替倒不怕人識破?」 「識破了也不要緊。人家跟他無怨無仇,何必出頭來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王家有的是錢,好好兒請一請客,自然能把人的嘴塞住。」 「就怕官府曉得。」 「這也不要緊。即令王二硬說就是王大,倘或不相信,調出鄉試卷子來對筆跡,看看有沒有兩樣。」 「那麼,王大呢?」 「死掉了!」 「死掉了就沒話說了,王二不算對不起哥哥。」聖母老太太想了一會,忽然問道:「如果報子報來的時候,王大病在床上,不能出面;王二撿撿便宜,是說得過去的;萬一王大倒好了呢?」 「麻煩就在這裡!新舉人當然仍舊是王大;做弟弟的落得一場空歡喜,就不知道怎麼樣安慰他了。」 「命!」聖母老太太毫不遲疑地說:「王二命裡註定不是舉人老爺,怪不來別人。」 「王二能有老太太這種想法就好了。」曹雪芹忽然抬眼說道:「二姑,請你看看外屋有人沒有?有人不便。」 外屋三個人,兩名內務府的婦差,還有如意;都讓齊二姑遣走了。 「老太太,」曹雪芹壓低了嗓子,但語聲卻很清楚,「我現在還不敢給你磕頭道喜,不過報子已經報來了,老太太,你就是王二;太后就是王大。」 這張底牌一掀開來,齊二姑先就失態了,上來抓住曹雪芹的手臂問:「曹少爺,你怎麼說,老太太真的要進宮當太后了?」 原來齊二姑是下五旗的包衣人家,隸屬先帝居藩時的雍親府;中年守寡,並無子女。如今的太后,當年的熹妃鈕鈷祿氏,看她老成可靠,建議先帝,派她來跟聖母老太太做伴。平時由於關防極嚴,宮中情形,非常隔膜。她也只以為當今皇帝既尊熹妃為太后,聖母老太太便得委屈終身;這天聽曹雪芹談到聖母老太太還有出頭之日,當然也很熱衷,但旁觀默想,始終想不出聖母老太太是由怎麼樣的一條路進入慈寧宮,如今才明白有個令人夢想不到的冒名頂替之法,怎不教她又驚又喜? 「二姑,請你先穩住,老太太還不知道其中的曲折,等我慢慢兒細談,請你幫老太太記著。」 「是!是!」齊二姑放開了手,「曹少爺你得慢慢兒講給老太太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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