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
一六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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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阿代與曹頫商量正事,也頗費工夫,直到二更天方罷,叔侄倆坐原車回公館。送到上房,曹雪芹說道:「四叔今天真累了,早點上床吧!」說著,退後兩步,便代離去。 「你先別走。」曹頫將他喊住了說:「淩都統談起,說烏二小姐又是雲英未嫁之身;如今既然王府的顧慮沒有了,不妨舊事重提,他願當蹇修之任,問我的意思如何?我說我要回來商量。你看呢?」 曹雪芹頗感意外,想了一下答說:「四叔,我看咱們得先打聽打聽。」 「打聽什麼?」 「打聽烏二小姐何以至今未嫁。」 「那也是可想而知的,自負才媛,不肯輕許。」曹頫又說「我倒覺得這件事很可以辦。你寫封信問問你娘的意思,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是。」 「不能再耽誤了。」 曹雪芹只好再答應一聲:「是。」 「另外,」曹頫又說:「你替我寫封信給烏將軍,致問候之意。」 「措詞呢?」 「只說奉差到此,追憶舊遊,益增渴想。再要說,你是跟了我來的。還有,你說你娘托我帶新聞後烏太太跟烏二小姐。」 「只問候烏太太吧。」曹雪芹說:「帶上烏二小姐,痕跡就太顯了。」 曹頫想了一下說:「也好。」 一早起身,先把曹頫交待的兩封信寫好,方始梳洗穿著,到上房去陪著曹頫吃早飯,剛扶起筷子,只見公館的門上來報:「淩大人來拜訪。」 於是曹頫叔侄,雙雙迎了出去;淩阿代眼尖,看到室內餐桌,便既說道:「請先用早飯。」 「不忙,不忙。」曹頫答說:「正事要緊,請這面坐。」 「也好。我耽誤四哥幾句話的工夫。宮裡我已經接頭了,等聖母老太太午睡過了去見最好。回頭我派車來接,在我那裡便飯之後一起走。」 「是,是。」曹頫問道:「我相帶舍侄進宮瞻仰瞻仰,不知道行不行?」 「有何不可!」淩阿代轉臉問說:「世兄帶了官服沒有?」 「他還是白身。」曹頫代為回答。 「那就帶一頂大帽子好了。」淩阿代又說:「如果沒有帶,我派人送一頂過來。」 「是要借一頂,不過不必派人;反正回頭要過去叨擾得。」 「好!好!我預備著。「說著,淩阿代仔細看了看曹雪芹,「我的帽子,大概能用。」 午初時分,到了都統衙門,在客廳中剛剛站定,有個十六七歲的丫頭,一手提著帽籠,一手握著手鏡,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揭開帽籠,裡面是一頂八成新的貂沿紅纓大帽。那丫頭是伺候「升冠」慣了的,用右手自裡托起大帽,正面朝著自己,捧了過去;曹雪芹雖是初帶官帽,但司空見慣,並不外行,說聲:「勞駕」。雙手接過帽子,不必再看正反,只往頭上一帶,微微仰頭,那丫頭已退後一步,略頓身子,將手鏡斜著上舉,曹雪芹望著鏡中戴著紫貂紅纓的自己,忽然有「沐猴而冠」的感覺,差點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大小怎麼樣?」淩阿代在問。 「正合適。」 「合適就好。世兄,這頂大帽就奉贈了。」 「不敢當,不敢當。」曹雪芹知道行情,帽子本身不甚昂貴,那條油光水滑的紫貂帽沿,起碼也得五十兩銀子,初次相見,受人這份重禮,於心不安。「反倒是曹頫說道:「『長者賜,不敢辭』。你謝謝淩三叔。」 即有此吩咐,曹雪芹不必再說什麼,當下蹲身請安,恭恭敬敬地說:「多謝淩三叔厚賜!」 「算不了什麼,你別客氣。」 「雪芹,」曹頫正色說道:「你該領受淩三叔的盛意,這頂帽子附帶著淩三叔對你的期望,你得好好上進,經常能帶著頂帽子,淩三叔就很安慰了。」 「正是。」淩阿代接口:「我正是這個意思。」 於是曹雪芹少不得再一次鄭重道謝。然後將大帽子先取下來,擱在磁帽筒上,進行宮時再戴。 因為要進宮,午飯不備酒,很快的就結束了。喝過了茶,略略休息,聽得午炮聲響,曹頫便起身說道:「是時候了。寧願早伺候著。」 「是的!」淩阿代看一看那頂大帽子,又看一看曹雪芹說:「請吧!」 題名「避暑山莊」熱河行宮,在承德府治東北,左湖右山,宮城建制如紫禁城,周圍十六裡,中有聖祖御筆所提的三十六景。此外尚有清舒山館、靜濟山房、秀起台、靜含太古山房、玉岑精舍、獅子園諸勝。 獅子院原是先帝居藩時的賜園;起造在當今皇帝誕生以後。由於位處獅子嶺下,所以聖祖禦書賜名獅子園。先帝繼位後,獅子園自然而然成為行宮的一部分。曹頫這天的「進宮」,實在就是到獅子園。 獅子園的宮門在東,策騎到此,都下了馬。官員的內務府八品筆鐵式巴呼穆,已在側門迎接,匆匆見過了禮,將從人留在宮外,巴呼穆帶路,領著曹頫叔侄與淩阿代進宮,折而往南——南面碧溪縈繞,有橋相通,勝景都在溪南、溪東。 過橋而南是一座精舍,提名樂山書屋,屋東回廊,中峙方亭,由於是坡地的緣故,亭子特多,迤邐折往東北,經歷了環翠亭、待月亭,地勢漸高,背面一座七開間的大廳堂,額題「群山環翠」東北拓出一大片平地,有一座很大的敞廳,巴呼穆帶領到此站住了腳。 曹雪芹注目細看,對這座看上去還很新的敞廳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應作長方形,用的木料很講究,柱子都是徑尺的杉木,上塗一層防蛀的桐油,人字形的屋頂,上覆的不是琉璃瓦而是極厚的茅草。 「這裡得題個名兒才好。」曹頫拈著鬍子說。 「四哥,」淩阿代問道:「你倒說,要怎麼題才合適?」 曹頫又拈了一會鬍子,搖搖頭不作聲。巴呼穆便既問說:「兩位大人這會兒就進去?」 「好!」曹頫回頭吩咐曹雪芹:「你在這兒呆著,別亂走。宮禁重地,錯不得一步。」 曹雪芹答應著,目送他們再往東北走,殿宇深沉,一時也看不清還有幾重,收攏目光,又看那座敞廳,心裡不由得在思索,應該題個什麼名字?細細想去,整個無以為名。就表面看,象座射圃,可是沒有垛子,若說是座演武廳,卻又缺少刀槍架子。空落落的,不成名堂。再往深處去想——曹雪芹猜也可以才得到,這裡就是當今皇帝誕降之地,當初是座馬廄。後來起造賜園,因為地勢的關係,不能不把這裡包括在內,但崇樓傑閣之間,不能有一座馬廄,因而把它拆了,改成敞棚,稱為「草房」。曹頫奉命重修,圖樣經過欽定,曹雪芹一時實在想不明白,何以會弄成這麼個不倫不類的樣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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