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那都無所謂。」錦兒答說:「如果是在我這裡拈鬮,當然禮讓四兒先拈。」

  「是我的人,在我那裡拈好了。」

  「也好。」錦兒的聲音中,顯得有些勉強。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兒就拈。了掉桐生的大事,也了掉我的心事,可以放心上熱河。」

  錦兒點點頭,想了一會問道:「雪芹,照您看,桐生娶誰好?」

  「我也不知道。」

  「那麼你這個鬮是怎麼做法?」

  問到這一句,曹震詫異,「什麼『怎麼做法』?」他問:「還不是就照你所說的話,一個有名字,一個沒有名字。還有第二種做法嗎?」

  「有。」曹雪芹接口,「不但有第二種做法,還有第三種做法呢!」

  「別說了。」錦兒大聲打斷:「雪芹你到底說一句,桐生是娶阿蓮好,還是四兒好。」

  曹雪芹報以詭秘的一笑,反問錦兒:「你看呢?」

  「四兒好。」

  「四兒好。」曹雪芹笑道:「只怕言不由衷吧?」

  「既然你知道我言不由衷,你就別攪局。」

  「什麼攪局?」曹震連著問:「什麼攪局?」

  「你不懂。少問。」

  曹震看錦兒神色嚴重,曹雪芹卻透著頑皮的模樣,不免困惑,不知道他們叔嫂在打什麼啞謎?看樣子錦兒很不高興,真的生了氣,實在大煞風景,因而頻頻向曹雪芹拋眼色示意。

  曹雪芹自然懂得適可而止,笑一笑說:「好吧,我不攪局。在你這兒拈鬮好了。」

  這一下,錦兒才回嗔作喜,但又正色提出警告:「你可別洩漏機關!」

  曹震又插嘴了,「什麼機關?」他有些不滿的,「你們兩打啞謎打得太久了。」

  「是雪芹在搗亂。」錦兒問曹雪芹,「你倒說,第三種做法是怎麼做?」

  「兩個都有名字,先拈後拈都一樣。」

  「那才真的是搗亂了。」

  「這跟你的兩個鬮都沒有名字,是一樣的。錦兒姐,你那個辦法不妥,會露馬腳。」

  「哪,你說應該怎麼辦?」

  原來錦兒打算把阿蓮賠給桐生。拈鬮時使個障眼法,做兩個沒有名字的鬮,名為禮讓四兒先拈,其實是個圈套,不論怎麼樣拈,都會落空。既然一個落空,另一個自然落實,無需再拈。

  「原來這就是第二種做法,」曹震聽明白了,對錦兒說道:「你這種花樣,怎麼瞞得住雪芹?」

  「至少把你瞞住了。」錦兒反唇相譏,「你不是一直蒙在鼓裡,等雪芹說破了才明白?」她緊接著又催雪芹:「快說吧,你有什麼高明的辦法?」

  「這拈鬮原是有典故,明朝末年,皇帝拜相,資格相當的人好幾個,不知派誰好,於是想出一個辦法,各為『枚蔔』。皇帝設香案,供金瓶,瓶子裡裝鬮子,皇帝祭天祈禱以後,從瓶子裡拈鬮,拈著誰就是誰——」

  「這不跟吏部掣簽分發一樣嗎?」曹震打斷他的話說。

  「不大一樣。吏部掣簽是自己掣。咱們找枚蔔的辦法,就得錦兒姐拈鬮,而且鬮子還得先給大家看過,一個有名字,一個沒有名字。」

  「那怎麼行?」錦兒嚷著:「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想拈誰就是誰?」

  「你別忙,我話還沒有完。」曹雪芹說:「有我幫忙,保你如願就是。」

  「不!你得跟我說清楚,我才能放心。」

  曹雪芹教她:到了那天,先讓阿蓮跟四兒自己商量,誰先誰後?然後坐鬮子驗明,到裝入瓶中時,曹雪芹使個調包的手法,將兩個鬮子變成一樣,假如阿蓮站先,兩個鬮子就都變成空的了。曹雪芹說:「這叫做瞞天過海。」

  「法子倒不錯,就怕你弄不好當場出彩。」

  「這種小戲法算得了什麼?」曹雪芹用左手拈了幾粒杏仁,交到右手,然後又一粒一粒往左手心放,一共是四粒,捏籠拳問:「幾粒?」

  「不是四粒嗎?」

  「你看!」

  攤開來一看,錦兒驚異的喊:「怎麼變了五粒了?」

  「你再看!」

  手掌一合一放,杏仁又多了一粒,「你看,這裡還有一粒。」曹雪芹將手一翻,手背指縫中還夾著一粒。

  錦兒大為高興,「你這套把戲是哪兒學的,真不賴。」她笑著說:「既然這樣,索性請太太來拈鬮。」

  「不!我不能幫太太作弊。」

  這話在錦兒不免刺心,帶些勉強地笑道:「其實能談得好,又何必陶神使這套花樣。」

  「那就再談一談。」曹雪芹說:「我回去就找秋月。」

  【第三部 第十九章】

  百忙中將秋月找到靜處,曹雪芹開門見山地說,他已許了錦兒,將阿蓮配給桐生,希望他勸的四兒情甘退讓,免得自討沒趣。

  「芹二爺,」秋月埋怨他說:「你這件事做得有點兒冒失了,倘或四兒不願,不是變成我自討沒趣了嗎?」

  「這看你是怎麼個說法,反正他要是不願意,一定自討沒趣。」

  「這是怎麼說?莫非太太也答應了?」

  照秋月的想法,如果四兒不讓,就只有馬夫人宣佈,准桐生娶阿蓮,那樣四兒才是自討沒趣,但是他意料馬夫人未必肯這麼辦,因而提出疑問。及至聽曹雪芹說明打算「枚蔔」的經過,不免替四兒抱屈。事已如此,她當然決不能洩漏機關,那就只有照曹雪芹的話去做了。

  盤算了好一會,秋月才將四兒找了來,很委婉的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別難過,桐生的親事已經定了,不是你。」

  四兒臉色一變,但看得出來,她是強自保持鎮靜,「秋姑娘,」她問:「這是桐生自己說的?」

  「不是。」秋月答說:「跟你說實話,這是芹二爺跟錦二奶奶商量定規的,桐生自己還不知道。」

  「那麼,要不要問一問桐生自己呢?」

  「當然要問他。」

  有這句話,四兒頓時眉目舒展了,「秋姑娘,」她說:「請你先問一問他。」

  「怎麼?」秋月心頭疑雲大起,「你有把握,他會要你?」

  「是的。」四兒低著頭答說:「他許了我的。」

  「什麼時候?」

  「今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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