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宗人府的建制,宗令及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之下,以府丞總領庶務;另外有左右兩司理事官各二人,掌左右翼宗室、覺羅,襲爵、派職、戶口、田產等事。理事官規定由宗室充任;而府丞確是漢缺,為的是與旗人毫無瓜葛,地位超然,凡事可以秉公處理。

  因為如此,康親王便搖搖頭說:「不必!人多主意多,就你們三位好了。」

  「是!」楊一帆看了看方觀承,意思是別無他事請示,仍舊由方觀承來主持。

  「回王爺,聽說原折併發,是否——」

  「喔,喔,」康親王不等他話說完,「我倒忘掉了,在這裡,」他從炕几上將原發的密奏,交了下來。

  方觀承略看一看又問:「王爺還有什麼交待?」

  康親王想了一下說:「你們總識得這件事的輕重?」

  「是的。」

  「總也知道這件事會搖動人心?」

  方觀承懂他的意思——其實是瞭解皇帝的想法,務求安靜。但何志平跟楊一帆未必知道,不如讓康親王親口宣示,免得臨時有爭執。於是他說:「搖動人心,必不可免。應該如何辦理,請王爺定個宗旨。」

  「能夠順順利利問明白最好。倘或不甚順利,也不必劍拔弩張,鬧得滿城風雨。」

  「是!」方觀承向何、楊看了一眼,意思是你們明白了?

  「你們兩位,」康親王問平郡王和納親:「有什麼交待?」

  「我的話,四伯已經說了。」平郡王答說:「沒有別的交待。」

  「我要提醒三位,別誤欽命限期。」

  【第三部 第十六章】

  由於案情重大,關防格外嚴密,楊一帆特為收拾出一座跨院;出入之處,都派人看守。那座院落跟軍機處相仿,也是南北五各三間;問官只占南屋,留著北屋作問話之用,表示尊重親貴。雖是熟人,私下也經過一番謙虛,終於還是推定方觀承主持。他先將告密的摺子傳觀既畢,方始開口說道:「奉命辦理這件欽命要案,不瞞兩位說,我實在很惶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知兩位的想法如何?」

  「我有同感。」何志平答說:「反正辦這件案子,頂石臼做戲,吃力不討好;得罪人是得罪定了。」

  「這倒也不儘然。」楊一帆跟旗人打得交道多,深諳趨避之方,所以態度又不同,「反正咱們是奉命辦事,只要禮數不缺,就不會接什麼怨。」

  聽了他的話,最不安的何志平心裡好過了些,當即問道:「咱們從何下手?」

  「柿子揀軟的捏。」方觀承說:「先找最好說話的人?」

  誰是最好說話的?應該是弘普。但弘普父子行的一條苦肉計,已經彰明較著,他說的話對弘皙、弘昌不但不能發生什麼啟導的作用,或許還會惹起反感。幾經斟酌,決定先預備紙筆,讓個人自書親供,看情形再做道理。於是楊一帆命人在北屋備妥五分筆硯,然後將弘皙等人都「請」到,楊一帆站在門口向上說道:「兩位王爺跟各位貝勒鬥受屈了!我們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請王爺跟各位貝勒包涵。」說著,蹲身下去,總請了一個安。

  「這是什麼?」弘昌指著紙筆問道:「莫非還要寫親供?」

  「是!」

  「我不寫。」

  「昌大爺襲爵的時候,不也遞過親供嗎?」楊一帆笑嘻嘻的說。那只是敘三代履歷,但也叫親供;弘昌無以相駁,不開口了。

  「王爺跟各位貝勒動手吧!要什麼儘管吩咐。」說著,楊一帆往後退了兩步,正要轉身時,為人喊住了。

  「慢著!」是甯郡王弘皎,「我可懶得寫,你替我找個人來。」

  「老四,」弘昌問到:「你是要幹什麼?」

  弘皎尚未答話,楊一帆已經開口了,他很機靈,心知弘皎無法寫親供要找人代筆;這個機會不容錯過,「王爺,」他很快地說:「我來效勞,請到南屋來,免得打擾人家。」

  說罷便躬身來延請,弘皎不自覺地跟著就走,弘昌在後面大聲說道:「老四,你別去!」一面說,一面追過來阻攔,弘皎也有些遲疑了,但禁不住楊一帆手腳靈活,手下得力,只見他橫身一擋,兩名蘇拉已經將屏門關上了。

  「開門,開門!」弘昌在屋中大吼,「碰,彭」的踢著門。

  「不必如此。」是弘普的聲音,「咱們沉著一點兒,別叫人笑話。」這句話很管用,北屋中頓時寂然無聲。南屋中方觀承與何志平一見弘皎都起身請安,將他延入上座。「王爺,」楊一帆說:「你也不必非什麼心思去打腹稿,想到就說,我們替你記下來,回頭再整理。」

  弘皎點點頭,想了一下說:「我真不知道該打那兒說起?」

  「這樣吧,」方觀承提議:「我們把該問的話提出來,請王爺開導。如何?」事實上這就是審問,不過措辭很客氣,而且被問得人上座而已。弘皎只求省事,覺得這個辦法不錯,當下便同意了。於是三個人將職司分派了一下,方觀承發問,何志平筆錄,楊一帆照料接應。他叫人去沏了好茶,還擺上四個高腳果碟;居中高座的弘皎,磕著瓜子談話,氣氛顯得很輕鬆。

  「咱們從先帝駕崩那天談起。」方觀承問道:「王爺是怎麼得到消息的?」

  「是,理王家的老九。那天後半夜我睡的正沉,丫頭來叫醒我,說理王有大事來請。我起來一問才知道宮裡出了大事,先到我大哥那兒,一起進宮,天已經亮了。」

  「進宮以後呢?請王爺把看見的情形,跟我們說一說。」

  「當時人很多,不過凡事都是莊王做主。理王跟莊王爭,應該由他接任,可是兩道遺詔不同。」

  「那兩道。」

  「一道是鄂爾泰手裡的,據說是先帝駕崩之前,親手交下來的。另外一道,就是早年跟王公大臣宣示過的,要理王進宮去住,也就是將有繼承皇位資格的那一道。」

  「那麼,」方觀承問道:「照王爺看,應該以那一道作準?」

  弘皎遲疑了一下,方始回答:「我覺得應該以從前的那道為憑。」

  「這是王爺心裡的想法,還是說出來過?」

  弘皎複又躊躇,但終於毅然決然地說:「我說過。」他還挺一挺胸,大有好漢一人做事一人蕩的意味。

  「以後呢?」

  「以後,」弘皎回憶了一下,「莊王要我倒易州去看陵地,我就去了;過了四五天才回來,聽說理王跟今上談好了。」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是我大哥。」

  「他怎麼說?」

  「他說:也是看永璉的份上,有莊王作保,倘或永璉能夠成人繼位,沒有話說;倘或永璉二十歲以前去世,皇位便得傳給理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