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這句也好!」顯親王稱讚著,喝了口酒又說:「人總要有志氣,只患德不修,學不進;不患名不成,利不就。甯郡王,該你了。」

  甯郡王弘皎是個紈絝,肚子裡沒有什麼墨水,要象他大哥弘昌那樣,借酒令幫襯弘皙,他辦不到。而且就是不想幹的話,他也無法說的雅訓;抬腿持著靴子,說了句俗語:「幫破底子在。」

  「四哥,」有意想把氣氛弄輕鬆些的弘普笑道:「你得加倍罰酒。第一,平仄不調。是不是?」

  弘皎念了一下,果然錯了,便老老實實的認罰了酒。

  「第二,你的靴子並沒有破。」

  「我不一定要說我。你這是歪理,我不能喝。」

  「好!我再說一個理,有身份的人,不能說失體統的話;你這句話一傳了出去,倘或有人誤會,說堂堂郡王,連靴子都是破的,這豈不有傷國體?」

  弘皎語塞,便向顯親王說道:「請令官示下。」

  「他的話有理。」顯親王說:「你的酒量好,就多喝一杯好了」。

  「是!四伯賞酒喝,我不能不識抬舉。」弘皎具備一飲而盡,轉臉看著弘普說:「倒要聽聽你的,說得怎麼個好法?」

  「老四真開竅!」一直在緩舉慢飲的履親王胤陶,深為讚賞「老四」——甯郡王弘皎,「明明是罰酒,他說成是長輩賞酒喝;這杯酒喝下去,比罰酒可就受用的多了。既有面子,又有裡子,做人就要這麼識趣,才有意思。」

  都知履親王善於辭令,這幾句話卻真是露了本事,借題發揮,暗存規勸。康親王與平郡王互看了一眼,取得默契,理親王弘皙這一回再不聽勸,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十二叔的話說得真好。」平郡王福彭特為附和,然後舉一舉杯,向弘普說道:「該你接令,你可別說『有傷國體』的話,知法犯法,我可要請令官加倍罰你的酒。」

  弘普只是笑笑,停了一下說:「我接得並不好,可也決不至於受罰。」接著便念:「人老童心在。」

  「這好像是說我。」康親王笑著說。

  「不敢,不敢。」弘普顯得誠惶誠恐的端起杯子。

  「不,不!」康親王急忙搖手,「人老童心在,不是其赤子之心,不是句壞話。你用不著這個樣。」

  「哪,我就算敬四伯。也替我父親道歉,今兒怕要偏勞四伯了。」

  這就表示莊親王是決不會來了;而且託病也是早就計畫好了的,理親王弘皙的臉色開始發青了。

  「小良,」康親王的表情也有些沉重,指著順承郡王熙良說道:「你說一句收令吧!」

  熙良記著他父親的話,但求平安無事,當下賠笑說道:「請令官的示下,能不能喝個雙杯算過關?」

  康親王尚未答話,理親王弘皙突然看著熙良,大聲問道:「你是不打算說了?」

  「是!」熙良囁嚅著。

  「我替你說:親亡遺恨在。」

  這就不但語驚滿座,連一干執役人等都屏息以待了。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只聽平郡王福彭,用不疾不徐但顯得很有分量的聲音說道:「今日之會,言不及私;言私國法在。」

  理親王弘皙毫不示弱,厲聲而言:「背盟天理在。」

  一語未終,儀門外一條極響亮的嗓子高唱:「宣——旨——」

  餘音猶在,自康親王始,已紛紛起立,拂一拂馬蹄袖,趨向一旁候旨,弘皎略一遲疑,隨之而起,接著是弘昌站起來時,還順手拉了弘皙一把。這時已有內務府的司官,帶領七八個蘇拉,一擁上前,將大圓桌抬向一旁,接著七手八腳的挪開椅子。很顯然的,弘皙再不見機,就要被拖下去了。這時宣旨的御前大臣、隆科多之弟慶複,已緩步進入儀門,隨帶八名御前侍衛,都是紅頂花翎,在院子裡雁行序立。慶複在廊上稍候,等接旨的香案陳設妥當,方始走上堂去,在香案之後,面南而立,開口說道:「康親王及諸王貝勒聽宣。」

  「臣接旨」。康親王一面答應,一面躬身而前;履親王胤陶等人跟在後面,都在香案之前面北而跪,弘皙也為弘升、弘普駕著,跪倒在地。

  慶複咳嗽一聲,清一清嗓子,朗聲宣旨:「喻宗人府令康親王巴藍圖等,有人密奏,莊親王胤祿與弘皙、弘升、弘昌、弘皎等結黨營私,往來詭秘;莊親王之子弘普,也與其謀。莊親王與弘皙等人私相交結,形跡可疑,朕上年既已聞之,朕於天潢支派,念一本之親,冀其悔悟,漸次解散,不意至今仍然固結。著宗人府迅即傳召莊親王、弘皙、弘升、弘昌、弘皎、弘普,即案內比附人等,分別審問明白,務期水落石出,並限三日內具奏,侯旨處分。原折併發。欽此。」

  「欽此」二字剛完,理親王弘皙一跳起來氣急敗壞的嚷著,「你們看,你們看!怪道莊王不露面,這不是一條苦肉計。」

  「理親王,你膽敢抗旨!」慶複大聲說道:「本爵面奉上諭,倘有人抗不遵旨,得以便宜行事。」接著暴喝一聲:「拿下了!」

  「我是東宮嫡子。」弘皙昂首抗聲,「誰敢拿我?」

  「我敢!」他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納親,雙手一圍,連手臂一起抱住,弘皙猶在掙扎,納親在他耳際說道:「請王爺自己尊重,不然就難看了。」

  一語未終,納親帶來的人,將一幅十三斤重的鐵鍊,驀地裹住青磚上使勁擲落,「嘩啦啦,」一陣爆響,連康親王都喝得打了寒噤。

  弘皙面如死灰,弘昌強自鎮靜,弘升垂頭喪氣;弘皎緊皺雙眉,只有弘普神色自若。

  「別難為他們。」康親王交待司官,「好生看守。」然後向慶複做個手勢:「欽使請。」

  慶複將上諭連同所發密告原折,在正中供桌上安放好了,算是交待了公事,這才按身份敘禮,大炕親王起始,一一請安問好,然後到西花廳密談。

  「這一案該怎麼辦?皇上有交待沒有?」康親王問說。

  「皇上交待,總以安靜為主。又說,凡事由康親王、平郡王細心商量。」說完,慶複起身,「皇上還等著我覆命呢。」

  慶複一走,諸王也將告辭;平郡王便說:「我倒勸各位暫住為佳。一回府去,有人來打聽消息,其不為難?」

  此言一出,履親王首先附議:「我也是這麼想。咱們兄弟叔侄,難得有這個清清靜靜相敘的機會,索性在這裡住兩天吧。」

  大家都覺得這倒是個避囂躲麻煩的好辦法,當下各自傳喚跟班,交待回府跟福晉報平安,同時把鋪蓋及動用的什物帶來。顯親王衍璜的起居服飾,一向講究,又有各種癖好,要帶來的東西得開單子,其中包括一頭哈巴狗與兩籠鳥。

  康親王與平郡王卻避到辟處,密商處置辦法。又因為照會典規定,類此事件應該會同吏部辦理,而納親正是禮部尚書,所以隨後將他也邀在一起商量。

  「上諭中有莊王,」顯親王問:「是不是把他也邀請了來受委屈?」

  「我看不必。不過,親供是要的。」

  王宮百官凡是涉案須赴指定處所聽勘受訓的,照定制須以書面自白,稱為「親供」。聽了平郡王的話,康親王觸類旁通,相得了一個處置軟禁諸人的辦法。「這樣,現在就讓理王他們寫親供,如果直認不諱的,奏請先行釋放。唐或不老實,那就說不得只好留下了。」

  「這個辦法好。」平郡王說:「說了實話就能回去,那一是極好的一種鼓勵。」

  「這怕不行。」納親有異議,「上諭交待,務期水落石出,光憑他們一份親供,只怕無法出奏。」

  上諭是不能不這麼寫,但奉旨的人並無不准代為求情的規定,只是納親正在『紅』的時候,兩王都不能不買他的帳,當下決定,先讓大家寫了親供,再做道理。其時已來了兩個得力的官員,一個是方觀承,一個是吏部考功司的掌印郎中,名叫何志平。他們都是預先由平郡王與納親約好了的,只看慶複進攻覆命,便知事情決裂了,應該立刻趕到。

  「好了。」平郡王接到報告,輕鬆的說:「有這兩個好手,諸事都能放心了。」

  於是傳召方觀承、何志平,及宗人府府丞楊一帆,行了禮由康親王交待:「有人告發莊親王與理親王等人結黨營私,奉旨審問明白,三日內複奏。這件欽命案子,情節重大,要請三位費心。」

  「是。」方觀承的官階最高,所以由他答應;但案子是宗人府主管,所以轉臉問道:「楊府丞有何高見,請當著兩位王爺跟納公說明白。」

  楊一帆點點頭,向上說道:「請示:左右兩司理事官,應否隨同辦案?」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