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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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笑了。胤祹長於事務之才,書沒有唸好,而口頭應對卻很有一套;強詞奪理,竟無以為難,令官只好放他「過關」,由顯親王衍璜接令。 他是早就想好的了,從容唸道:「人遠衣香在。」 「這句好!」顯親王說:「大家該賀一杯,」說罷,怡然引杯。 接下來是理親王弘皙,他放下杯子,開口說道:「駕崩盟約在。」 一聽這話,席中的臉色大多凝重了,不過平郡王福彭似乎很沉著,平靜地唸了一句:「知足身長在。」 「罰酒!」寧郡王弘晈立即發話:「這句話說的意思不是一正一反;違令了。」 「是的。」平郡王神色自若地,「最好不要反。」說著,乾了一杯酒認罰。 這是弘皙的臉上很難看了,弘昌便先以眼色示意,然後接令:「事孤公理在。」 這是為弘皙聲援,壁壘逐漸分明了,大家都看著弘昇,等他表明態度;眾目睽睽之下,弘昇大感窘迫,當然也有些怯意,只好找句不相干的話來敷衍了。 「人窮志氣在。」 「這句也好!」顯親王稱讚著,喝了口酒又說:「人總要有志氣,只患德不修,學不進;不患名不成,利不就。寧郡王,該你了。」 寧郡王弘晈是個紈絝,肚子裡沒有甚麼墨水,要像他大哥弘昌那樣,借酒令幫襯弘皙,他辦不到。而且就是不相干的話,他亦無法說的雅馴;抬腿持著靴子,說了句俗語:「幫破底子在。」 「四哥,」有意想把氣氛弄輕鬆些的弘普笑道:「你得加倍罰酒。第一,平仄不調。是不是?」 弘晈唸了一下,果然錯了,便老老實實的認罰了酒。 「第二,你的靴子並沒有破。」 「我不一定要說我。你這是歪理,我不能喝。」 「好!我再說一個理,有身分的人,不能說失體統的話;你這句話一傳了出去,倘或有人誤會,說堂堂郡王,連靴子都是破的,這豈不有傷國體?」 弘晈語塞,便向顯親王說道:「請令官示下。」 「他的話有理。」顯親王說:「你的酒量好,就多喝一杯好了。」 「是!四伯賞酒喝,我不能不識抬舉。」弘晈舉杯一飲而盡,轉臉看著弘普說:「倒要聽聽你的,說得怎麼個好法?」 「老四真開竅!」一直在緩舉慢飲的履親王胤祹,深為讚賞「老四」——寧郡王弘晈,「明明是罰酒,他說成是長輩賞酒喝;這杯酒喝下去,比罰酒可就受用的多了。既有面子,又有裡子,做人就要這麼識趣,才有意思。」 都知履親王擅於詞令,這幾句話卻真是露了本事,借題發揮,暗存規勸。康親王與平郡王互看了一眼,取得默契,理親王弘皙這一回再不聽勸,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十二叔的話說得真好。」平郡王福彭特為附和,然後舉一舉杯,向弘普說道:「該你接令,你可別說『有傷國體』的話,知法犯法,我可要請令官加倍罰你的酒。」 弘普只是笑笑,停了一下說:「我接得並不好,可也決不至於受罰。」接著便唸:「人老童心在。」 「這好像是說我。」康親王笑著說。 「不敢,不敢。」弘普顯得誠惶誠恐的端起杯子。 「不,不!」康親王急忙搖手,「人老童心在,不失其赤子之心,不是句壞話。你用不著這個樣。」 「那,我就算敬四伯。也替我父親道歉,今兒怕要偏勞四伯了。」 這就表示莊親王是絕不會來了;而且託病也是早就計劃好了的,理親王弘皙的臉色開始發青了。 「小良,」康親王的表情也有些沉重,指著順承郡王熙良說道:「你說一句收令吧!」 熙良記著他父親的話,但求平安無事,當下陪笑說道:「請令官的示下,能不能喝個雙杯算過關?」 康親王尚未答話,理親王弘皙突然看著熙良,大聲問道:「你是不打算說了?」 「是!」熙良囁嚅著。 「我替你說:親亡遺恨在。」 這就不但語驚滿座,連一干執役人等都屏息以待了。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只聽平郡王福彭,用不疾不徐但顯得很有分量的聲音說道:「今日之會,言不及私;言私國法在。」 理親王弘皙毫不示弱,厲聲而言:「背盟天理在。」 一語未終,儀門外一條極響亮的嗓子高唱:「宣——旨——」 餘音猶在,自康親王始,已紛紛起立,拂一拂馬蹄袖,趨向一旁候旨,弘晈略一遲疑,隨之而起;接著是弘昌站起來時,還順手拉了弘皙一把。 這時已有內務府的司官,帶領七八個蘇拉,一擁上前,將大圓桌抬向一旁,接著七手八腳的挪開椅子。很顯然的,弘皙再不見機,就要被拖下去了。 這時宣旨的御前大臣、隆科多之弟慶復,已緩步進入儀門,隨帶八名御前侍衛,都是紅頂花翎,在院子裡雁行序立。慶復在廊上稍候,等接旨的香案陳設妥當,方始走上堂去,在香案之後,面南而立,開口說道:「康親王及諸王貝勒聽宣。」 「臣接旨」。康親王一面答應,一面躬身而前;履親王胤祹等人跟在後面,都在香案之前面北而跪,弘皙也為弘昇、弘普駕著,跪倒在地。 慶復咳嗽一聲,清一清嗓子,朗聲宣旨:「諭宗人府宗令康親王巴蘭圖等,有人密奏,莊親王胤祿與弘皙、弘昇、弘昌、弘晈等結黨營私,往來詭祕;莊親王之子弘普,亦與其謀。莊親王與弘皙等人私相交結,形跡可疑,朕上年既已聞之,朕於天潢支派,念一本之親,冀其悔悟,漸次散解,不意至今仍然固結。著宗人府迅即傳召莊親王、弘皙、弘昇、弘昌、弘晈、弘普,暨案內比附人等,分別審問明白,務期水落石出,並限三日內具奏,候旨處分。原摺併發。欽此。」 「欽此」二字剛完,理親王弘皙已跳起來氣急敗壞地嚷著,「你們看,你們看!怪道莊王不露面,這不是一條苦肉計!」 「理親王,你膽敢抗旨!」慶復大聲說道:「本爵面奉上諭,倘有人抗不遵旨,得以便宜行事。」接著暴喝一聲:「拿下了!」 「我是東宮嫡子。」弘皙昂首抗聲,「誰敢拿我?」 「我敢!」他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訥親,雙手一圍,連手臂一起抱住,弘皙猶在掙扎,訥親在他耳際說道:「請王爺自己尊重,不然就難看了。」 一語未終,訥親帶來的人,將一副十三斤重的鐵鍊,驀地裡往青磚上使勁擲落,「嘩喇喇,」一陣爆響,連康親王都嚇得打了寒噤。 弘皙面如死灰,弘昌強自鎮靜,弘昇垂頭喪氣;弘晈緊皺雙眉,只有弘普神色自若。 「別難為他們。」康親王交代司官,「好生看守。」然後向慶復做個手勢:「欽使請。」 慶復將上諭連同所發密告原摺,在正中供桌上安放好了,算是交代了公事,這才按身分敘禮,打康親王起始,一一請安問好,然後到西花廳密談。 「這一案該怎麼辦?皇上有交代沒有?」康親王問說。 「皇上交代,總以安靜為主。又說:凡事由康親王、平郡王細心商量。」說完,慶復起身,「皇上還等著我覆命呢。」 慶復一走,諸王亦將告辭;平郡王便說:「我倒勸各位暫住為佳。一回府去,有人來打聽消息,豈不為難?」 此言一出,履親王首先附議:「我也是這麼想。咱們兄弟叔侄,難得有這個清清靜靜相敘的機會,索性在這裡住兩天吧。」 大家都覺得這倒是個避囂躲麻煩的好辦法,當下各自傳喚跟班,交代回府跟福晉報平安,同時把舖蓋及動用的什物帶來。顯親王衍璜的起居服飾,一向講究,又有各種好癖,要帶來的東西得開單子,其中包括一頭哈巴狗與兩籠鳥。 康親王與平郡王卻避到僻處,密商處置辦法。又因為照會典規定,類此事件應該會同吏部辦理,而訥親正是吏部尚書,所以隨後將他亦邀在一起商量。 「上諭中有莊王,」顯親王問:「是不是把他亦邀請了來受委屈?」 「我看不必。不過,親供是要的。」 王宮百官凡是涉案須赴指定處所聽勘受訊的,照定制須以書面自白,稱為「親供」。聽了平郡王的話,康親王觸類旁通,想得了一個處置軟禁諸人的辦法。 「這樣,現在就讓理王他們寫親供,如果直認不諱的,奏請先行釋放。倘或不老實,那就說不得只好留下了。」 「這個辦法好。」平郡王說:「說了實話就能回去,那也是極好的一種鼓勵。」 「這怕不行。」訥親有異議,「上諭交代,務期水落石出,光憑他們一份親供,只怕無法出奏。」 上諭是不能不這麼寫,但奉旨的人並無不准代為求情的規定,只是訥親正在「紅」的時候,兩王都不能不賣他的賬,當下決定,先讓大家寫了親供,再作道理。 其時已來了兩個得力的官員,一個是方觀承,一個是吏部考功司的掌印郎中,名叫何志平。他們都是預先由平郡王與訥親約好了的,只看慶復進宮覆命,便知事情決裂了,應該立刻趕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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