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
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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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件事是錦兒所主持,因而有人懷疑她別有用心,說她怕翠寶生子得寵,更怕曹震喜歡幼子,分了她生的兒子的愛,所以藉此機會將翠寶腹中的孩子送了人。 這種閒言閒語,錦兒也有所聞,苦於無從辯解;因為一辨就會張揚開來,馬夫人一定會知道,豈非大悖原意?難得有今天這個機會,不替她訴訴委屈,便空有多年親如姊妹的情分了。 這樣打定了主意,便坐在矮櫈上從容開口,「說起來,芹二爺真該謝謝錦二奶奶跟翠姨。」她說:「起意是翠姨,說是如果杏姨有了喜,太太心裡一高興,病就會大好了。那時她有了三個月的喜,說杏姨如果裝假肚子,到時候她那裡一發動,咱們這兒也說杏姨要生了,私下將翠姨的娃娃抱過來,當作太太的孫子。」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要看馬夫人是何表情,再斟酌著講第二段。 馬夫人是向翠寶投以感激的一瞥;然後問道:「這件事,震二爺怎麼說?」 「那時候還輪不到震二爺說話,先跟錦二奶奶商量。錦二奶奶是只要於病體有益,怎麼樣都贊成的。不過,錦二奶奶也是仔細盤算過的,這是一時權宜之計,芹二爺怎會沒有自己生的兒子?到了杏姨,或者將來的芹二奶奶替太太生了孫子;那時候再說破真相,讓翠姨的兒子歸宗,有何不可?也就是一開頭有這麼個打算,震二爺才准這麼辦的。」 最後兩句話足以證明,錦兒並沒有打算將翠寶的孩子送人之意。錦兒欣慰之餘,正想開口,但馬夫人已經發問在前。 「震二爺先不准這麼做?」 「是的。」秋月回答:「這一段請錦二奶奶自己說吧!」 及至錦兒將當時枕邊與曹震私語的情形一說,更顯得她對翠寶所出的兒女,並無歧視之意。不過她的誤會是解釋清楚了,馬夫人卻別有所感。 當然,錦兒絕不會說,只要「太太」一去世,真相便可公開。但馬夫人從語氣參詳,情理推斷,必有此舉。生前受騙,身後一場空;冥冥中難享血食,成了飄蕩無依的餓鬼。轉念倒此,越發珍視杏香的身孕,當天便決定,要杏香搬到後房,與秋月同住,親自照料;從此有了事做,不愁日子難打發,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健旺了。 ▼第六章 廣州西關的鎮南鏢局,接了一筆生意,駐防的一個副都統春德,有一批箱籠,委託鎮南鏢局護送進京。 鎮南鏢局的掌櫃周虎雄,是仲四的拜把兄弟。上回仲四為怡王府貝勒弘昌,運送現銀二十萬到廣州,便是由春德驗收。二十萬銀子不是小數目,「銀鞘」又最顯眼,難免啟人覬覦之心,即或平安無事,但凡事惹人注目,即不免有人打聽或談論。若說「接鏢」的是春德,駐防的將軍或者兩廣總督都會查問;那一來就有禍事了。因此,春德日夜不安,那知有一天深夜,忽然有人求見,先遞進一封固封密緘的信來,是弘昌的親筆;這就不問可知,求見的人便是鏢客。 接談之下,春德對仲四大為讚賞;因為這趟鏢保的實在漂亮,又快又穩當不說,最難得的事竟能不漏風聲。當下特為犒賞了二百兩銀子,同時問起,如果廣州有貴重之物,要護送進京,仲四能否承辦? 仲四考慮之後答說,他在廣州並無聯號,不過鎮南鏢局的周虎雄,是結義弟兄;而且鎮南也常走北路鏢,請春德斟酌,是否命鎮南效勞。 因為曾作此舉薦,所以春德特地將周虎雄找了去,說有二十口樟木箱運到京城,問他能不能承保。 「大人賞飯吃,小人那有推辭的道理。」周虎雄問道:「只不知二十口樟木箱中,裝的是甚麼?看小人擔不擔得起風險?」 「東西並不貴重,箱子的分量也很輕。不過,」春德加重了語氣,「丟一口,不是賠錢的事。你要有十足的把握,我才能交給你辦。」 周虎雄心想,東西並不貴重,又何用交鏢局運送。這時便想起了仲四告訴他的話:如果春德有東西交給你運,你一定要問清楚,不可冒失。當下答說:「回大人的話,鏢行的規矩,一定要驗貨。而況大人又說丟了一口,不是賠錢的事,小人更要謹慎了。」 春德躇躊了一會問:「非驗不可?」 「是。家家如此,沒有例外的。」 春德又考慮了好一陣才說:「既然家家如此,看仲四掌櫃的面子,這筆生意還是給你。箱子裡裝的是繡貨;是王府等著辦喜事用的,所以說,丟了一口,不是賠錢的事。」 接著春德叫人打開一口樟木箱,果然是香色椅披桌圍等等繡件。周虎雄也聽說過,香色是王府專用的顏色,春德並未說假話。當即欣然寫了「承攬」;回鏢局排定人手,檢點車輛,準備啟程。 及至二十口樟木箱運到鎮南鏢局,只見都有滿漿實貼的封條;提一提箱子,分量都很輕,符合裝的是繡件的說法。不過細細檢點之下,其中有兩口箱子,用的鎖似乎格外堅固;周虎雄心中一動,但不是甚麼了不起的疑竇,也就不去多想了。 到的長行吉日,周虎雄帶了鏢客、趟子手親自護送,由廣州迤邐北上,取道湖南、湖北、河南,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已經過安陽入磁州,至直隸地界,京城不遠了。 由磁州到京師,經邯鄲、正定,走的是直隸西路大道;到的保定,剛在南關老三元店安頓下來,仲四已來拜訪。 事先原有信息,但周虎雄只說到京交鏢,可以一敘契闊;想不到仲四竟迎了上來,而且據說他在保定已經等候了兩天,這就使得周虎雄有些不安了。 摒人密談,周虎雄細說了承攬這支鏢的經過;又領仲四去看了那二十口樟木箱,外觀毫無異狀。奉命來偵查的仲四也放心了。兩人喝了半夜的酒,正當仲四要告辭時,周虎雄忽然問道:「四哥,你幹啥這麼在意這批貨?事先要我驗;今天又特為老遠的跑了來問。」 有了酒意的仲四,用手捂著嘴在他耳際答說:「我也是有人派我來的;只怕你保進京來的這批貨,內中有西洋新式法郎機,不能不妨。」 「怎麼?莫非有人要造反?」 「誰知道呢?」仲四又說:「不過,是繡件大概不錯。裡頭如果有武器,分量不會這麼輕。」 「嗯,嗯。」周虎雄愣了好一會說:「四哥,你再來看看。」 周虎雄指出兩口箱子的鎖,比別的箱子來的堅固,似乎是個可疑的跡象。仲四用冷手巾擦了一把臉,擎燭細看,又發現了一個疑點。 「你看,這兩口箱子的接縫,都用油灰填過,別的箱子沒有。」 一看果然,「這是幹啥?」周虎雄問:「防潮濕?」 「大概是的。」 「這麼說,這兩口箱子裡的繡件特別貴重?」 「可以這麼說。不過也許還有別的緣故。」仲四沉吟了一下說:「到京以後,你的鏢先卸在我局子裡,到第二天再交鏢,行不行?」 「怎麼不行?反正到京也天晚了,當夜也不能交鏢。」 「說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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