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我跟震二爺舉薦一個人。」曾蓮官向楊胖子說:「開喜今兒沒有客。」

  「對了。開喜不錯。如果不中意,回頭再叫。」說著,楊胖子提筆寫了「本堂開喜」四字,隨手交了給活計。

  「還有別的客沒有?」曾蓮官問說。

  楊胖子躊躇了一下,向曹震徵詢意見:「兩個人喝酒,好像太冷清了一點兒。」

  「那就把你的同行找幾個來。」

  「不能找同行。」

  這就很明白了,他是要談一莊買賣,怕同行相妒,必須隱瞞。曹震便即答道:「你不找同行,我也不找內務府的朋友。」

  兩人相視一笑,莫逆于心,楊胖子忽然說道:「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了,把令弟芹二爺清了來,怎麼樣?」

  「也行!」曹震對曾蓮官說:「勞駕,看我的人在哪兒?」他是指魏升,已在門房裡烤火喝酒了;臉上喝得通紅的走了來,曹震一見便開罵了。「好猴兒崽子,我這兒還沒有動靜,你倒先喝上了。」曹震接著又說:「你趕緊去一趟,把芹二爺接了來。別說我在這兒。」

  「那麼,說在哪裡呢?」

  「混帳東西,你不會自己編嗎?怎麼著,你是喝醉了不是?」

  主僕之間,原有戲虐的一位,所以魏升面不改色,笑嘻嘻的走了。

  「咱們先談正事吧!」曹震又說:「回頭人來了,不便。」

  於是,乘曾蓮官指揮下人擺桌子的空當,兩人避到一邊,促膝而談;楊胖子一開口,便知彼此要談的,正是同一件事。「說要替大阿哥造墳,震二爺你聽說了沒有?」

  「不但聽說了,——」曹震驀然頓住,聽了一下方又開口:「你先說你的吧。」

  「我的意思,還是仰仗你老的大力,把這個工程拿了下來。」

  「嗯,」曹震只應了一聲,並無別話;是要等楊胖子說下去。

  「仍舊根上次那樣,四成實領;我另外送震二爺半成。你老看呢?「「這都無所謂,反正有『大模樣』擺在那兒,錯不到哪兒去。不過,這回的工程,要做得漂亮。」

  「反正照圖施工,要漂亮,工料就得多開。」

  「能多開,還用我跟你提這話?」曹震又說:「這會提調是不是派我,還不知道;就派了我,是憑我一句話呢,還是得看圖樣比價,也不知道。你如果有心兜這注買賣,可別先存著撈一票的心,扎扎實實幹,讓十六爺他們說一聲:這姓楊的胖子不錯。以後,就夠你瞧得了。」

  這時曾蓮官在喊了:「兩位爺請過來坐吧,酒燙好了。」

  「就來!」曹震答了這一聲,轉臉問楊胖子,「這個人怎麼樣?嘴緊不緊?」

  「緊!震二爺有事儘管說。」

  「還有一個呢?」

  「也一樣。」

  還有一個是指開喜,他比曾蓮官大一歲,但看上去反顯得稚氣;且因是唱旦的,總不免有些忸怩作態的模樣。曹震不好此道好美婦人,便不大理會,只跟楊胖子喝酒談心。

  「要替大阿哥修墳的消息,你是哪裡來的?」

  「理王府的人告訴我的。」

  一聽理王府,曹震不由得添了幾分注意:「你認識理王府的什麼人?」他問。

  「是一個管事的,姓姚。老姚是能在理王面前說話的人。」

  王府傭人甚多,能到的「王爺」面前,便算有面子的人了;何況還能進言。曹震心想,此人不妨結交,以後一定會有用處。於是他問:「你跟著老姚是怎麼認識的?」

  「那年老理親王在鄭家莊修墳,是我跟桂記木廠合辦的;有事要請示理王,都托老姚傳話。就這麼熟了。」

  「光是熟,交清呢?」

  「不壞。」

  「幾時替我引見引見。」這本是極平常的一件事,哪知楊胖子竟有遲疑之色,這就使得曹震不能不差異了。「怎麼回事?莫非這還難到了你不成?」

  「不是難道我。其中有個緣故,老姚身份不高,據說理王從小是他抱大的,可是身份雖不高,架子倒還挺大,如果跟震二爺稱兄道弟,平起平坐,你老受了委屈,心裡一定罵我楊胖子是混球,話不先說明白。」楊胖子又加了一句:「你老若是不在乎,我明天就可以把他約了來。」

  曹震當然不願受此委屈,笑一笑說:「那就擱著再說吧!」

  「即使我來探探他口氣,他總也知道震二爺是平郡王的舅爺,也許禮貌上不同一點兒。」

  「不必,不必。」曹震連連搖手,「我在外面,從不說我是平郡王的至親。那樣近乎招搖,最犯忌。」

  「震二爺的人品真高,」楊胖子說:「你們姐兒倆敬震二爺一杯酒。」

  「什麼『姐兒倆』?」曾蓮官一掌打在楊胖子的胖手上,接著捏住皮肉,順手一擰,疼得楊胖子殺豬似地喊了起來。「呦,呦!快放手,快!」

  「你先改口。」

  「改什麼口?」

  「你還裝糊塗。」曾蓮官又一擰,這回疼得楊胖子額上見汗了。

  「好,好!不是姐兒倆,是哥兒倆。」楊胖子對開喜說:「你快跟你兄弟一起敬震二爺的酒。」

  聽著這一說,曾蓮官才放了手,卻掩口一笑,舉酒向曹震說道:「震二爺覺得好笑吧?」

  「不是好笑,是有趣。」曹震笑道:「楊胖子大概疼在手上,樂在心裡。」

  「還樂呢!」楊胖子哭喪著臉,將他的胖手伸過來,只見手背上又紅又腫一大塊。

  「蓮官,」曹震知道楊胖子喜歡打情罵俏,趁勢說道:「你提他揉揉。」

  曾蓮官一笑,從袖筒裡抽出一方雪青綢手絹,按在楊胖子手背上輕輕揉著。

  「蓮官,」曹震說道:「倒看不出你的手勁還真不小。」楊胖子接口:「他是唱翎子生的,從小就打把子;手上、腳上很有兩下子呢!」

  「原來如此,倒失敬了。」曹震對戲不外行,隨又說道:「幾時煩你一出。」

  「你還不快請安道謝!」楊胖子抽回手來說:「震二爺肯捧你,就是你的造化來了。震二爺捧人是有規矩的,一套行頭,一堂『守舊』,夠風光的。」

  聽得這一說,曾蓮官果然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請個安說:「謝謝震二爺栽培。」

  曹震是做過那麼一次闊客,煩一個小旦唱「斬竇娥」送了一套行頭,一堂守舊;此時楊胖子為他誇耀,他不能不承認,當下說道:「快起來,快起來,值不得什麼。我倒聽聽你會那幾出戲?」

  他的話還沒有完,開喜已取了兩個戲摺子來,請曹震挑選。翎子生不外周瑜、呂布,那套行頭做起來所值不訾,曹震覺得有些犯不著,當下挑了一出「石秀探班」,羅帽箭衣,費用省的多。

  「日子呢?」曾蓮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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