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三春爭及初春景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方觀承久曆江湖,知道這個辦法是可以行得通的;但漕幫規矩甚嚴,只要打聽到龔得勝是請了哪一個好手,就能從他的「前人」下手,約束他不得有此行動。這就要找曹震了,他現在是內務府的八品筆貼式—由泰陵陵工『保舉』上得來的官,而且也是內務府的紅員,管著好幾個差事,經常出差在外。不過這回很巧,他剛剛從關外看了幾處「皇莊」回京,一喚即到。

  「李敏達,」敏達是李衛新得的諡號;方觀承說:「生前總算功在地方,現在人死還不能免禍。咱們得幫他一個忙才好。」

  「是。你請吩咐,該怎麼幫?」

  「我想請你跟仲四去打聽打聽——」

  方觀承將他所聽到的消息,不便深問,也不便去問那家鏢行,是何字型大小。為的是怕打草驚蛇;像這種事,非只好不可輕易吐露。

  「說的是。不過方先生,」曹震建議,「我倒有個釜底抽薪的辦法,何不悄悄行文河南巡撫,把那個龔得勝調走,甚至看管起來,蛇無頭而不行,不就沒事了嗎?」

  「緩不濟急。」

  既說「緩不濟急」,可知必得上緊去辦此事。曹震不再多說,辭了出來隨即轉往前門外大柵欄通遠鏢局—仲四去年新設的一處聯號;一問不巧,仲四剛動身回通州。「臨行交待的,明兒就回家。」通遠的管事紀胖子說:「震二爺如果有急事,我派人把他去追回來。」

  「不必了。」曹振看一看暗雲密佈,晚來雨雪的天氣,硬一硬頭皮說:「我自己去一趟吧.」於是由通遠派了兩名趟子手陪著,曹震帶著魏新,當天黃昏趕到了通州;身上已有薄薄一層雪花了。

  【第三部 第六章】

  「震二爺怎麼來了?」仲四詫異的:「這種天氣。」

  「等我緩和、緩和跟你細談。」曹震吸著氣說:「這個天氣可真不秒!」

  仲四硬將曹震引至內宅,仲四奶奶備了一個極豐盛的海味火鍋,開了一壇陳年花雕,讓賓主圍爐密談。「我也有風聲。事不幹己,何必多管閒事。」仲四聽完曹震的話,這樣回答,「即使方老爺交待,不能不辦。」他站起來又說:「震二爺你請慢慢兒喝酒,回頭我也有一件很要緊的是跟你談。」

  仲四走到前面,找了兩個得力的手下,悄悄囑咐了一番,關照分頭向漕幫首領去打聽其事;最好今晚上就能打聽到。不然,就得趕到德州,一定有消息。「「那好,」曹震問說:「你有什麼要緊事告訴我?」

  「是這樣的,我們有一間同行振威鏢局的徐掌櫃,曾跟震二爺同過席,還記得不?」

  「記得,倒是滿爽快的一個人。」

  「對了!正是他。」仲四放低了聲音,「他今兒一早派他兒子到京裡來找我,說有筆買賣要跟我合夥。我剛從他那裡回來,不知道這筆買賣能不能接;震二爺來得正好,我得請了你老的示才能拿主意。」

  「喔,是怎麼樣的一筆買賣?」

  「這筆買賣透著有點兒玄。據說是有位王府的貝勒,有二十萬兩現銀,要保到廣東。王府的銀子,運到廣東去幹什麼用?」

  一聽這話,曹震心中一動,想了一下問道:「是那個往復,你知道嗎?」

  「不知道。據徐掌櫃說,只聽來的兩個人悄悄而在說:『這件事可千萬不能讓小王爺知道。』小王爺指誰?震二爺能想得起來嗎?」

  「從前我們平郡王,都稱『小王爺』,如今——」曹震望著空中,一面沉吟、一面自語似地說:「有『小王爺』,還有貝勒,還該是那個王富?而且還不能讓小王爺知道!」

  看他攢眉苦思的神情,仲四便即說道:「震二爺暫且丟開,先喝酒;想事越急越想不起來。」

  曹震聽他的話,喝著酒把心放開來;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再思索了一會,大致不差了。「我知道了,小王爺是怡王。」

  「就是『十三爺』府上的小王爺?」仲四所說的「十三爺」,是怡賢親王胤祥;曹震點點頭說:「不錯。」

  「那麼那位貝勒呢?」

  「是小王爺的胞兄,名叫弘昌;小王爺名叫弘曉。」曹震又說:「怡賢親王幾個大兒子,都不大安分,怡王病重時,想到身後,怕他們將來出事,不敢讓他們襲爵。雍正爺特為派人去問,怡王說:皇上倘有恩典,只叫弘曉承襲好了。那時候的小王,才三歲還不到四歲。當今皇上接了位,特為下一道上諭,讓他到上書房念書,又給他選了一個翰林當師傅。如今整三年了。小怡王跟皇上的情分是不同的。」

  「那麼,為什麼說這件事,不能讓小王爺知道?」仲四問道:「是怕小王爺告訴皇上?」

  「說的是!」曹震霍然而起,「看來這筆銀子的用途,是不能讓皇上知道的。這可比我告訴你的那件事要緊的多,我明兒一早就得回京。」

  「是!有消息最好,不然我另外打聽好了來跟你回。」仲四緊接著又說:「不過,這筆買賣怎麼樣?能不能接?」

  「接!」曹震毫不考慮地說:「不接怎麼能知道這筆錢幹什麼用?不過,你都擱在心裡,千萬別跟徐掌櫃說。」他又面色凝重的叮囑:「這件事只怕關係不小,你可千萬大意不得。」

  仲四久曆江湖,而且宮闈秘辛,也略有所聞,因而對曹震的警告,非常重視;但也頗為不安。雍正初年,朱門府第,血跡斑斑,令人心悸;平民百姓,倘或無端捲入旋渦,不明不白的遭了禍,無處申訴,豈不太冤。因此,他惴惴然地問道:「震二爺,接下這筆買賣,會不會出事?」

  「出什麼事?」曹震不解,「你是說半路上會有人來價鏢?」

  「劫鏢是不會的。而且有人來劫鏢,是我的事,跟客戶無關。」

  「那會出什麼事呢?你平平安安把鏢銀護送到地頭,交清了,別的事都跟你不相干。」

  仲四很難將心事表達出來;想了一下問道:「震二爺,你說我接下這筆買賣,才能打聽他們的內幕;到底要我打聽些什麼?」

  「到時我會告訴你。」

  「只怕我頂不下來。」

  「不會的!」曹震覺得他的態度令人困惑,「請你打聽什麼事,當然是你辦的到的;你我相處這麼些年,幾時看我做過『拿鴨子上架』的事?」

  這一說,仲四放心了。喝酒閒談,從曹震口中聽到了好些聞所未聞的王府秘密;正聽的興致勃勃時,派去打聽的人,先後回來覆命了。「有是有這回事,不過讓東平州的劉三爺擋回去了。」

  「劉三爺怎麼說?」

  「劉三爺說,收拾死人,算不得英雄,而且這個禍闖出來不好收場。」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倉書秦五爺。」

  「嗯,嗯!那就錯不了啦。」仲四很滿意地,「辛苦,辛苦!趕快喝酒去吧!」等手下一走,仲四就告訴曹震說,這『劉三爺』名叫劉鐵珊,外號『半截寶塔』,是漕幫『京淮五』的領幫當家,家住東平州,運河自臨清到濟寧州這一段,是他的地盤,他反對此舉,就沒有誰敢在東昌府九縣一州之內鬧事。至於倉場總督衙門的書辦秦五,是劉鐵珊的得意弟子,他的消息很靠得住。

  「可是濟寧州以下呢?」曹震問說,「不就輪不到他管了嗎?」

  「雖輪不到他管,總還要賣他的帳的。」仲四又說:「劉鐵珊的話很切實,這個禍闖出來不好收場,濟寧州的舵靶子,當然也要細想一想,決不會冒失的。」

  「說得不錯。」曹震很欣慰地,「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回京了。」

  「我陪震二爺一起走。」仲四說道:「我這筆買賣,也要到京裡去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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